恩库伦说到这里,佛库伦从炕上跳下地来,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嘴里不住的说:“姊姊救我!”恩库伦一面把佛库伦扶起,拿手帕替她拭去眼泪。正无法可想的时候,忽见正库伦一脚踏进房来,见三妹子哭得和带雨梨花似的,忙上前来问时,佛库伦暗暗对她大姊递眼色,叫她莫说出来。恩库伦说:“俺们自己姊妹,不用瞒得。况且二妹子原比俺聪明,告诉她也有一个商量处。”接着把佛库伦如何与乌拉特结识,如何肚里受了孕,从头到尾说个明白。正库伦听了,吓了一大跳,尽是睁着眼,目不转睛的怔怔的向佛库伦脸上看着。佛库伦吃她看得不好意思。忽见正库伦一拍手说道:“有了!”恩库伦忙拉着她,连连追问:“二妹子有了什么好计策呢?”
正库伦坐上炕来,三妹妹脸贴脸,听她悄悄的说道:“俺们不是常常听人说道,高句丽的始祖朱蒙,是柳花姑娘生的吗?她姊妹三人,大姊姊柳花姑娘,二姊姊苇花姑娘,三妹妹黄花姑娘。那柳花姑娘,也是女孩儿,有一天她独自一人站在后院里,天上掉下颗星来,钻进柳花姑娘嘴里,便养下这个朱蒙。高句丽人说是天上降下来的星主,便大家奉他做了国王。如今三妹妹也可以找一样东西吞下肚去,推说是这东西落在肚子里变成孩儿。过几天养下孩儿来倘是男孩儿,村坊上也许奉他做村长呢!”
恩库伦听了这一番话,顿时恍然大悟。佛库伦还不十分相信,说道:“怕使不得吧?”恩库伦说道:“怎么使不得?你不听得爷爷也曾和俺们说起,中国古时候商朝的皇帝,他母亲简狄,和妃子三个人在池塘里洗澡,天上飞过一只黑雀儿,掉下一个蛋来,简狄吞在肚子里,便养下商朝契皇帝来。如今俺们候天气暖和的时候,也到布尔胡里湖里洗澡去,那个湖边上不是长的红果树吗?三妹子吞下一个红果去……”三人正说得出神,外面跳神也跳完了,走进一群人来,都是邻舍的姊妹们,围住了炕,拉着佛库伦的手问长问短。佛库伦这时肚子里有了主意,那脸上的气色也滋润了,精神也旺了。
大家说:到底菩萨保佑,跳神的法术高,所以三姑娘好得这样快?干木儿老夫妻两个看了。也放心了许多。
匹练孤悬,银瓶倒泻。布尔胡里湖上,这时又换了一番景色,一泓绿水,翠嶂顾影,沿山万花齐放,好似披了一件绣衣。一股瀑布,直泻入湖心,水花四溅,岩石参差。两旁树木蓊茂,临风摇曳;两行花草直到山脚。那山脚下的石块,被水冲得圆润洁滑,湖底澄清,游鱼可数。布尔胡里村里的女娘儿们,因为这地方幽静,常常背着人到湖里来洗澡,两岸森林,原是天然的屏障。这一天恩库伦姊妹三人,偷偷的到这瀑布下面来洗澡,三人露着洁白的身体,在水面上游泳自在。一群一群蜂儿蝶儿,也在她们云鬓边飞来飞去。
佛库伦在水里戏耍多时,觉得四肢软绵绵的没有气力,便游近岸边,拣一块光洁的山石坐下。猛回头,见那骆嘴峰上,青山依旧,人面全非,不觉迎着脖子,怔怔的痴想。正出神的时候,忽听得一阵鹊儿咶噪的声音,从北飞向南去,飞过佛库伦头顶时,半空中落下一颗红果来,不偏不斜,恰恰落在佛库伦的怀里。佛库伦拾在手里看时,见它鲜红得可爱,忽听恩库伦在一旁说道:“三妹子,快把这红果吞下肚去,这是天赏给你的呢。”佛库伦听了,心下会意,便一张嘴,把这红果子吞下肚去了。接着正库伦和恩库伦也爬上岸来,揩干了身上的水,各个穿上衣服,走回家去。她们三人在路上把话商量妥了。一走进屋;恩库伦把鹊儿衔着红果落在三妹妹的嘴里,三妹妹吃下肚去,觉得肚子里酸痛,一派鬼话,哄过了他爹妈。
过了一个多月,佛库伦肚子果然慢慢的大起来。她母亲看了诧异,再三盘问。佛库伦死咬定说是吃红果起的病。她母亲急了,找了村里有名的大夫来瞧病,也看不出她什么病症来。又和丈夫干木儿商量,干木儿说:“我也看三姑娘的肚子有些蹊跷,俺们不如去请萨满来问问罢。”这句话一说出,吓得佛库伦心头小鹿儿乱撞。原来他们长白山一带的人民,都十分信仰萨满。萨满是住在佛堂里的女人,传说这女人法力无边,人民倘有疑惑不决的事去求萨满,萨满便能把菩萨请来,告诉你吉凶祸福。如今佛库伦听她爹爹说要请萨满,深恐萨满把她的私情统统说出来,心中如何不急?当下她也不敢拦阻,一转背求她二姊,把大姊姊唤了来。姊妹三人在屋子里唧唧哝哝的商量了半天,恩库伦想出一条主意来,说道:“索兴弄鬼弄到底,如此如此……”那时三妹子生下孩儿来,管叫合村的人,人人敬重,个个羡慕。说着,佛库伦从衣包底拿出一粒龙眼似大的束珠来,交给她大姊。恩库伦怀里藏了束珠,悄悄的踅到后街去找萨满说话。
隔了一天,干木儿果然把萨满请来。只见四个庙祝抬着一张神桌。那神桌四脚向天,萨满便盘腿儿坐在桌底板上。四个庙祝各抱着一条桌腿,把她送到干木儿的院子里去。这时干木儿院子里,挤满了人。大家听说干木儿家里请萨满,便一齐赶来看热闹。
看那萨满时,原来是一个干瘪的老婆婆,手里捏着一枝长旱烟杆儿。恩库伦见了,忙抢上前来扶进屋子去。这时屋子里烧着香烛,供着三牲,屋子中间挂着一幅黑布,从屋梁上直垂下地来。萨满上去向地下蹲了一蹲,行过礼儿。干木儿带领他妻子儿女也向神坛行了礼。萨满抽了一筒烟,踅到黑布后面去。这时满屋子人静悄悄的,恩库伦捏着一把冷汗,佛库伦心头乱跳,脸色急得雪也似白。停了半晌,只听得布帘里面重滞的嗓音说道:“菩萨叫布尔胡村长干木儿听话。”那干木儿听了,忙上去趴在当地。他儿子诺因阿拉也跟着跪下。听那萨满接着说道:“你女儿佛库伦,前生原是天女。只因此地要出一位英雄,特叫神鹊含胎,寄在你女儿肚子里。生下来这孩子,将来是了不得的人物,你们须好好看待他,他是天上的贵神,不能姓你们的姓,如今我预先赏他一个姓名。将来这孩子生下地来,不论他是男是女,总给他姓爱新觉罗,名叫布库里雍顺。”那萨满说到这里,便再也不做声了。干木儿知道萨满的话说完了,忙磕了三个头,站起来。那萨满也从布帘里转了出来,大家送她出门。这一回把个诺因阿拉,快活得在院子里乱嚷乱跳,说:“俺爹爹做了村长,俺妹妹索兴生出天神来了!”这句话,一传十,十传百,一霎时传遍了全村。那班村民,从这一天起,不断的送礼物:有送鸡鹅的;有送枣栗的;也有送一腔羊一头猪的,也有几户人家合送一头牛的,干木儿的仓库里都堆满了。
佛库伦的肚子一天大似一天,她母亲每天杀鸡宰猪的调理她。到了第九个月上,果然生下一个又白又胖的男孩儿来。眉眼又清秀,哭声又洪亮,合家人欢喜得和得了宝贝似的。远近村坊上,都来看看这个小英雄。佛库伦想起乌拉特那种英雄气概,又看看怀中的乳儿,便说不出的又是欢喜,又是伤感。一年容易又春风,这爱新觉罗?布库里雍顺出生已是一周岁了,干木儿拣了一个好日子祭堂子谢天。前三天,便在院子里下一对石桩,桩上树一枝旗杆,旗杆上装着一个圆斗,斗里装满了猪牛羊肉,高升在杆顶上,算是祭天的意思。
第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