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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此金应入公家矣。”斥之退。缝不不敢言,妇亦懊丧而已。一日有省员至,方宴之,命行沽,乃薄劣无酒气。方曰:“是沽者盗饮益以水耳。”沽者曰:“此间酒无不益以水者,非关盗饮也。”立签提酒家来,责之曰:“凡人行事当以诚,诚即不欺之谓。尔以水为酒,欺人甚矣,且以冷水饮人岂不病?是乃以诈取财也,律宜重惩。”命将所蓄酒尽入官。酒家叩头无算,愿受罚。方曰:“罚尔若干为书院膏火,免尔罪。”乃已。县月有集,来者麇聚。方于是日以少许酒食款乡之耆老于堂上,毕,出所着语录若干册遍给之,且曰:“此本县心得之学,足裨教化,所值无多,尔曹可将去。按都图散之,大有益于人心风俗也。”耆老以为赠也,称谢而去。翌日檄诸里长等按户收刊资,每册若干,又获金无算。族弟雅南自故乡来省兄,意有所白而未言。方一见,作大喜状曰:“弟来甚善,我薄俸所得惟书数十笥耳,将赍归以遗子孙,无可托者,弟来甚善,其为我护此以归可乎?”越日,集空箧数十于堂上,命仆隶具索绹以待。方躬自内室取书出,皆函以木,或以布,往来蹀躞数十百次。堂上下侍者皆见之,有怜其劳欲代之者,方呵之曰:“止。昔陶侃朝暮运百甓以习劳也,我书视甓轻矣,亦藉此习劳耳,何用尔为。”装既竟,乃以绳严束之,即置之廓庑间,非特仆隶等不知中之所藏,即其弟亦茫然也。至夜分,方妻密语雅南曰:“尔途中须加意,是中有白金万也。”雅南大诧曰:“吾所见书耳,非金也。”妻曰:“不然,金即入书中,函穴书入二大锭百两也。”雅南大骇,恐途中有变,不欲行。妻曰:“尔仍伪不知可也,苟有失,罪不在尔。我之所以诏尔者,俾途中少加意耳。”事乃泄。故事,帝谒陵,直隶总督治驰道成,须亲验。是日百官皆鹄立道旁,候文忠至。方亦列班中。
文忠一见即握手道故,同步驰道上。文忠好诙谐,忽谓方曰:“尔官枣强有年矣,攫得金钱几何?”方肃然对曰:“不敢欺,节衣缩食,已积俸金千,将寄归,尚未有托也。”文忠曰:“可将来,我为尔赍去,我日有急足往来乡里也。”方称谢,即摸索靴中,以银券进。文忠曰:“尔勿以赝鼎欺我,致我累也。”言罢大笑。道旁观者数万人,皆指曰:“冠珊瑚者,中堂也,冠铜者,方大令也。”皆啧啧惊为异焉。久之以循良第一荐,例须入觐。去官之日,乡民数万聚城下,具粪秽以待,将辱之,为新令吴传绂所闻,急以敝舆舁方由他道遁,始免。方惧入都为言官持其短长,乞病归。置良田数百顷,起第宅于安庆城中,又设巨肆于通衢以权子母。三十年前之寒素,一变而为富豪矣。
迨方死,子孙犹坐享至今日也。予既闻书贾语,询之曰:“何邑人甘受其虐,竟无上诉者?”贾曰:“彼与中堂有旧,讼亦不得直,且无巨室与朝贵通,何敢也?”相与太息而罢。枣强者,直隶第一美任也,有“银南宫、金枣强”之谣。他人令此,岁可余四万金。方与文忠昵,既无馈遗之繁,又善掊克之术,更以道学蒙其面,所入当倍之,莅枣五年,不下四十万金矣。
方仍布衣蔬食敝车羸马以为常。军兴以来,县令皆有升阶或四品或五品,无以素金为冠顶者。方则始终七品服也。昔文正幕府人才辈出,军旅吏治外,别为二派,一名士派,如独山莫友芝郘亭、武昌张裕钊廉卿、中江李鸿裔梅生辈,皆风流儒雅以诗文名者;一道学派,如徽州何慎修子永、程鸿诰伯敷,六安涂宗瀛朗轩,望江倪文蔚豹岑,桐城甘绍盘愚亭及方某辈,然何管苏州厘政三十年,弊绝风清,死无余财,鸿诰以校官终,不求仕进,皆卓卓可风者。若涂者以大挑知县受文正知,奏简江宁知府,不数年而苏松道,而江藩,而豫抚,而鄂督,解组归田,百万之富矣。又为子纳道员,分江苏。宣统改元,以侍妾盗其黄金忿而归。倪以编修授荆州守,荆故鄂之美任,亦洊至豫抚,兼河督,富亦百万,有巨宅在江宁城中,亦为子纳道员,分江苏。子不才,受鸦片毒,不能事上,上官亦以其富家子置之。有黄金置箧中,子常枕之,不知中有金也。一日者为仆挟之去,不知所往,觅枕不得,始悟中有金焉。涂、倪之相类,选物者有意揶揄之者。甘令江苏,累权繁剧,沽名之事亦为之,后以推诿命案为沈文肃劾免,一孙病不能为人,竟绝嗣。
京师谚云:“黄金无假,道学无真。”此之谓欤。
满员贪鄙穆克登布者,字少若,荆州驻防满州旗人,前江宁将军魁玉之第七子。魁玉随征粤寇有功,洊至专阃,死谥果肃,建专祠于镇江,富为荆旗冠。湖北乡试驻防中额二,什之八皆贿得,穆亦其一也。丰姿俊美,长身玉立,见者莫不以为善气迎人,和蔼可亲,不知其阴险忌刻也。以久经阅历之欧阳霖,且堕其术中,况其他哉。初以道员至江南,刘忠诚蔑视之。穆与布政瑞璋善,瑞贪墨最着,为穆道地无效。欧之名曾文襄震之,刘忠诚亦器之,穆遂以媚瑞者媚欧,果一言重于九鼎,欧任善后事,不一年调管厘政。欧家扬州,母年九十余,欧性孝,不欲久亏温清,乞解厘政而就扬州堤工,堤工远逊厘政也,并举穆可当善后事,忠诚皆许之。未几穆亦管厘政,而欧巳丁内艰回籍矣。穆初以欧荐得露头角,既见欧所造渐不如己,又加以严责其子,恨之,遂浸疏,然犹未肆其倾轧之技也。人有以穆之词气语欧者,辄斥之。及服阕回江南,见穆子所为加劣,复言于穆,迫使严束之,毋为大吏闻。穆于是大恨,同官或有言其子恶者,穆皆以为欧之播扬,然其时欧固未有职司,无所用其排挤也。会有谣传通州张殿撰謇将条陈穆父子恶迹,属言官纠之,穆大惧,遂乞退,忠诚许之,思厘政为欧旧任,仍委欧,穆又以为欧之阴谋。交替日,新旧令尹至不相见,欧亦未之觉也。未几,刚毅来江南,搜括财赋,欲增厘税,欧为民请命,拂刚意。穆遂密言岁可增缗钱三十万,欧阳霖欲见好于民,而不顾国计,非忠也。刚于是罢欧而任穆,而宿憾复矣。及刚去,复以民困苦状白忠诚,以为刚逼之使然,其实万无可增之理。
忠诚本恶刚,颇然穆言,而不知穆之密言于刚也。穆之再管厘政也,大肆贪婪,二子尤纵恣,奔走其门者,皆借风月为关说地。谭嗣同时已知府候补,挟贵人书求大胜关厘税,穆严词拒之。有唐光照者,以五千金贿穆子得之,谭一怒入都,致蹈康梁之祸,惨矣。穆且言于忠诚曰:“唐某以徐中堂书来,不敢不奉教。”徐中堂,徐郙也,穆在京师,曾执贽门下,人皆知之,托言于徐,使人不疑也,其狡如此。有禄德者,亦荆州驻防旗人,进士也。家甚寒,以穆故,由部曹改知县来江南,穆委之芒稻河、立法桥两税关,皆江北最优之地,更番六年,同僚莫不羡之。禄叹曰:“我仅清宿逋耳,若计六年所获,当可赢十万余金,皆为邺生、蜀生掷之花间矣。于取于携,犹之外府。我与穆本为亲故,又受其培植,何敢与较,伤哉!我浪得虚名耳。”禄未至仪征令之前,在江宁为人言者。邺生文达,蜀生文锦,即穆之二子,皖人陈静潭孝廉常以孽畜呼之者也。
朱宝森、张景佑皆昵于孽畜,凡孽畜冶游之地,如镇江、如扬州、如金陵,所费皆二人任之,任情挥霍,一掷千金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