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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制药论
制药之法,古方甚少,而最详于宋之雷
,今世所传《雷公炮炙论》是也。后世制药之法,日我一日,内中亦有至无理者,固不可从;若其微妙之处,实有精义存焉。凡物气浓力大者,无有不偏,偏则有利必有害。欲取其利,而去其害,则用法以制之,则药性之偏者醇矣。
其制之义又各不同,或以相反为制,或以相资为制,或以相恶为制,或以相畏为制,或以相喜为制。而制法又复不同,或制其形,或制其性,或制其味,或制其质,此皆巧于用药之法也。古方制药无多,其立方之法,配合气性,如桂枝汤中用白芍,亦即有相制之理,故不必每药制之也。若后世好奇眩异之人,必求贵重怪僻之物,其制法大费工本,以神其说。此乃好奇尚异之人造作,以欺诳富贵人之法,不足凭也。惟平和而有理者,为可从耳。
人参论
天下之害人,者杀其身,未必破其家。破其家,未必杀其身。先破人之家,而后杀其身者,人参也。夫人参用之而当,实能补养元气,拯救危险。然不可谓天下之死人皆能生之也。其为物,气盛而力浓,不论风寒暑湿、痰火郁结皆能补塞。故病患如果邪去正衰,用之固宜。
或邪微而正亦惫,或邪深而正气怯弱,不能逐之于外,则于除邪药中投之,以为驱邪之助。
然又必审其轻重而后用之,自然有扶危定倾之功。乃不察其有邪无邪,是虚是实,又佐以纯补温热之品,将邪气尽行补住。轻者邪气永不复出,重者即死矣。夫医者之所以遇疾即用,。而病家服之死而无悔者,何也?盖愚人之心,皆以价贵为良药,价贱为劣药。而常人之情,无不好补而恶攻。故服参而死,即使明知其误,然以为服人参而死,则医者之力已竭,而人子之心已尽,此命数使然,可以无恨矣。若服攻削之药而死,即使用药不误,病实难治,而医者之罪,已不可胜诛矣。故人参者,乃医家邀功避罪之圣药也。病家如此,医家如此,而害人无穷矣!更有骇者,或以用人参为冠冕,或以用人参为有力量;又因其贵重,深信以为必能挽回造化,故毅然用之。孰知人参一用,凡平凡这有邪者即死,其不死者,亦终身不得愈乎?其破家之故,何也?盖向日之人参,不过一二换,多者三四换。今则其价十倍,其所服,又非一钱二钱而止。小康之家,服二三两,而家已荡然矣。夫人情于死生之际,何求不得,宁恤破家乎?医者全不一念,轻将人参立方。用而不遵在父为不慈,在子为不孝,在夫妇昆弟为忍心害理,并有亲戚朋友责罚痛骂,即使明知无益,姑以此塞责。又有孝之慈父,幸甚或生,竭力以谋之,遂使贫窭之家,病或稍愈,一家终身冻馁。若仍不救,棺殓俱无,卖妻鬻子,全家覆败。医者误治,杀人可恕,而逞己之意,日日害人破家,其恶甚于盗贼,可不慎哉!吾愿天下之人,断不可以人参为起死回生之药而必服之。医者,必审其病,实系纯虚,非参不治,服必万全,然后用之。又必量其家业,尚可以支持,不至用参之后,死生无靠,然后节省用之。一以惜物力,一以全人之命,一以保人之家。如此存心,自然天降之福。若如近日之医,杀命破家于人不知之地,恐天之降祸,亦在人不知之地也,可不慎哉!
用药如用兵论
圣人之所以全民生也,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而毒药则以之攻邪。故虽甘草、人参,误用致害,皆毒药之类也。古人好服食者,必生奇疾,犹之好战胜者,必有奇殃。是故兵之设也以除暴,不得已而后兴;药之设也以攻疾,亦不得已而后用,其道同也。故病之为患也,小则耗精,大能伤命,隐然一敌国也。以草木偏性,攻脏腑之偏胜,必能知彼知己,多方以制之,而后天丧身殒命之忧。是故传经之邪,而先夺其未至,则所以断敌之要道也;横暴之疾,而急保其未病,则所以守我之岩疆也;挟宿食而病者,先除其食,则敌之资粮已焚;合旧疾而发者,必防其并,则敌之内应既绝。辨经络而无泛用之药,此之谓向导之师。因寒热而有反用之方,此之谓行间之术。一病而分治之,则用寡可以胜众,使前后不相救,而势自衰。数病而合治之,则并力捣其中坚,使离散无所统,而众悉溃。病方进,则不治其太甚,固守元气所以老其师;病方衰,则必究其所之,更益精锐,所以捣其穴。
若夫虚邪之体攻河过,本和平之药而以峻药补之,衰敝之日不可穷民力也;实邪之伤攻不可缓,用峻厉之药而以常药和之,富强之国可以振威武也。然而选材必当,器械必良,克期不衍,布阵有方,此又不可更仆数也。孙武子十三篇,治病之法尽之矣。
执方治病论
古人用药立方,先陈列病症,然后云某方主之。若其症少用出入,则有加减之法,附于后方。可知方中之药,必与所现之症纤悉皆合,无一味虚设,乃用此方毫无通融也。又有一病而云某方亦主之者,其方或稍有异同,或竟不同,可知一病并不止一方所能治。今乃病名稍似,而其中之现症全然不同,乃立以此方施治,则其药皆不对症矣。并有病名虽一,病形相反,亦用此方,则其中尽属相反之药矣。总之,欲用古方,必先审病者所患之症,悉与古方前所陈列之症皆合。更检方中所用之药,无一不与所现之症相合,然后施用,否则必须加减。
无可加减,则另择一方,断不可道听途说,闻某方可以治某病,不论其因之异同,症之出入,而冒昧施治。虽所用悉本于古方,而害益大矣。
汤药不足尽病论
《内经》治病之法,针灸为本,而佐之以砭石、熨浴、导引、按摩、酒醴等法。病各有宜,缺一不可。盖服药之功,入肠胃而气四达,未尝不能行于脏腑经络。若邪在筋骨肌肉之中,则病属有形,药之气味,不能奏功也。故必用针灸等法,即从病之所在,调其血气,逐其风寒,为实而可据也。况即以服药论,止用汤剂,亦不能尽病。盖汤者,荡也,其行速,其质轻,其力易过而不留,惟病在荣卫肠胃者,其效更速。其余诸病,有宜丸、宜散、宜膏者,必医者预备,以待一时急用,视其病之所在,而委曲施治,则病无遁形。故天下无难治之症,而所投辄有神效。扁鹊、仓公所谓禁方者是也。若今之医者,只以一煎方为治,惟病后调理则用滋补丸散,尽废圣人之良法。即使用药不误,而与病不相入,则终难取效。故扁鹊云:人之所患,患病多;医之所患,患道少。近日病变愈多,而医家之道愈少,此痼疾之所以日多也。
本草古今论
本草之始,
于神农,药止三百六十品。此乃开天之圣人,与天地为一体,实能探造化之精,穷万物之理,字字精确,非若后人推测而知之者。故对症施治,其应若响。仲景诸方之药,悉本此书。药品不多,而神明变化,已无病不治矣。迨其后,药味日多,至隐弘景倍之,而为七百二十品。后世日增一日。凡华夷之奇草逸品,试而有效,医家皆取而用之,肛有成书。至明·李时珍,增皆取而用之,代有成书。至明·李时珍,增益唐慎微《证类本草》为《纲目》,考其异同,辨其真伪,原其生产,集诸家之说,而本草更大备。此药味由少而多之故也。至其功用,则亦后人试验而知之,故其所治之病益广。然皆不若《神农本草》之纯正真确。故宋人有云:用神农之品无不效,而弘景所增已不甚效,若后世所增之药则万有不足凭者。至其诠释,大半皆视古方用此药医某病,则增注之。或古方治某病,其药不止一品,而误以方中此药为专治此病者有之。更有己意推测而知者。又或偶愈一病,实非此药之功,而强着其效者。种种难信。至张洁古、李东垣辈,以某药专派入某经,则更穿凿矣,共详在治病不必分经络脏腑篇。故论本草,必以神农为本,而他说则必审择而从之。更必验之于病而后信。又必考古方中所曾用者,用可采取,余则只可于单方外治之法用之。又有后世所谓之奇药,或出于深山穷谷,或出于殊方异域,前世所未尝有者,后人用之,往往有奇效。此乃偏方异气之所钟,造物之机,久而愈泄,能治古方所不能治之奇病。博物君子,亦宜识之,以广见闻,此又在本草之外者矣。
药性变迁论
古方所用之药,当时效验显着,而本草载其功用凿凿者,今根据方施用,竟有应与不应,其故何哉?盖有数端焉:一则地气之殊也。当时初用之始,必有所产之地,此乃其本生之土,故气浓而力全;以后传种他方,则地气移而力薄矣。一则种类之异也。凡物之种类不一,古人所采,必至贵之种。后世相传,必择其易于繁衍者而种之,未必皆种之至贵者。物虽非伪,而种则殊矣。一则天生与人力之异也。当时所采,皆生于山谷之中,元气未泄,故得气独浓。今皆人功种植,既非山谷之真气,又加灌溉之功,则性平淡而薄劣矣。一则名实之讹也。
当时药不市卖,皆医者自取而备之。迨其后,有不常用之品,后人欲得而用之,寻求采访,或误以他物充之,或以别种代之。又肆中未备,以近似者欺人取利,此药遂失其真矣。其变迁之因,实非一端。药性既殊,即审病极真,处方极当,奈其药非当时之药,即效亦不可必矣。今之医者,惟知定方,其药则惟病家取之肆中,所以真假莫辨。虽有神医,不能以假药治真病也。
药性专长论
药之治病,有可解者,有不可解者。如性热能治寒,性燥能治湿。芳香则通气,滋润则生津,此可解者也。如同一发散也,而桂枝则散太阳之邪,柴胡则散少阳之邪。同一滋阴也,而麦冬则滋肺之阴,生地则滋肾之阴。同一解毒也,而雄黄则解蛇虫之毒,甘草则解饮食之毒,已有不可尽解者。至如鳖甲之消痞块,使君子之杀蛔虫,赤小豆之消肤肿,蕤仁生服不眠,熟服多眠,白鹤花之不腐肉而腐骨,则万不可解者。此乃药性之专长,即所谓单方秘方也。然人只知不可解者之为专长,而不知常用药之中,亦各有专长之功。后人或不知之,而不能用,或日用而忽焉,皆不能尽收药之功效者也。知医者,当广集奇方,深明药理,然后奇症当前,皆有治法,变化不穷。当年神农着《本草》之时,既不能睹形而即识其性,又不可每药历试而知,竟能深识其功能,而所投必效,岂非与造化相为默契,而非后人思虑之所能及者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