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亚白提笔蘸墨,想了一想说:“胃口既然浅薄,恐怕吃药也难吧?”玉甫皱眉说:“可不是吗!她还有个讳疾忌医的毛病最不好:请来先生开了方子,吃了三四帖,刚刚好点儿,就停了。有个丸药的方子,干脆就没吃过。”
亚白听这么说,略一思索,当即兔起鹘落,开了个方子,前叙脉案,后列药味,或拌或炒一一注明,递给了玉甫。子刚也过来一同观看。浣芳只当有什么好看的,扳开玉甫的胳膊挤进来也要看,见是满纸草字,方才罢了。
玉甫约略过目,拱手道谢,又问:“还要请教:往常她病了,总喜欢哭,喜欢有人陪着她说说话儿;如今不哭也不说了,是不是病势有变?”亚白说:“不是的。从前是焦躁,如今是昏倦,都是心经上的毛病。要是能够做到无思无虑,再加调摄得宜,比吃药还好呢。”
子刚也问:“这种病能好么?”亚白说:“怎么不会好?不过病的时间长了,好起来也不免要慢点儿。眼前个把月是不要紧的,只要按时服我的药,不要再多思多虑,大约过了秋分,就可望痊愈了。”
玉甫听了,请亚白、子刚宽坐,自己拿着方子,去给李秀姐看。秀姐刚醒,坐在床上。玉甫念出脉案和药味,又把刚才亚白的话讲述了一遍。秀姐听说漱芳的病过秋之后即能痊愈,自然欢喜不尽。
这时候外面已经摆好台面,只等起手巾了,大阿金一片声喊“请二少爷”,玉甫赶紧出来,到浣芳房间,请亚白和子刚入席。宾主三人,对酌清谈,既无别客,也不叫局。浣芳和准琵琶正要唱,亚白说:“不必了吧。”子刚说:“亚白兄喜欢听大曲,你就唱支大曲吧。我替你吹笛子。”阿招听见了,忙取笛子来呈上。于是子刚吹笛,浣芳唱曲,唱的是《小宴》中“天淡云闲”两段。亚白偶然来了兴致,也唱了《赏荷》中“坐对南薰”两段。子刚问玉甫:“有兴趣唱一段吗?”玉甫说:“我嗓子不好。我来吹,你唱吧。”子刚递过笛子,唱起《南浦》这一出,竟将“无限别离情,两月夫妻,一旦孤零”一套唱完。亚白喝了一声彩。浣芳乖觉,斟满了一大杯酒敬给亚白。亚白见玉甫没什么心绪,干了这一杯,就要吃饭。玉甫感到抱歉,又一连劝了三大杯方才作罢。
席终之后,又略坐了坐,亚白与子刚就辞了主人,并肩联袂,出了东兴里。在路上亚白问子刚:“我倒不懂了,李漱芳的母亲、弟弟、妹妹,还有这个陶玉甫,都对她挺好的,没有一样不称心,怎么还会生这种病?”子刚叹了一口气说:“这你就不知道了。李漱芳这个人,根本就不应该吃堂子里的饭。是她娘不好,非要开堂子;弄得她也不得不做上了这行生意。不过她只做了玉甫一个人,一心一意,只想嫁他。要是玉甫娶她做小老婆,并不是漱芳不肯,倒偏偏是玉甫非要娶她做大老婆不可。尽管玉甫的父亲已经不在,哥哥也不怎么反对,可是那一斑叔叔、伯伯、姨夫、舅舅还有堂兄、堂弟之类的亲眷,全都不同意,说是娶个倌人做正室,面子上下不来。漱芳知道了,想想自己本来就不愿意做倌人,虽然做了,也等于没有做,可又人人都说她是倌人。她自己怎么好说‘我不是倌人’?这么一气么,就气出这个病来了。”亚白听了,也为之感叹不已。
俩人一面说一面走,到了尚仁里口,子刚要到黄翠凤家,亚白另有别事,于是俩人就拱手分路。
三十五回
惨受刑傻妓不可教强借债狡童没奈何
钱子刚进了尚仁里,看见前面一个倌人,一手扶着老妈子,步履蹒跚地往前走。开头子刚还不理会,到了黄翠凤家门口,方才看清原来是诸金花。金花叫声“钱老爷”,就到后面小房间里去了。
子刚踅上楼去,黄珠凤、黄金凤叫声“姐夫”,争相迎接,簇拥进房。金凤怕子刚有什么体己话儿要给翠凤讲,推说听见诸金花来了,要去看看,就拉了珠凤下楼去了。
翠凤和子刚说了一会儿话,墙壁上的挂钟打了三下。子刚知道罗子富是每天必到的,就想告辞。翠凤说:“再坐一会儿也不要紧嘛。”正好珠凤、金凤带着金花来见翠凤,子刚不想再坐,就告辞走了。
诸金花一见翠凤,带着哭腔眼泪汪汪地说:“姐姐,我头几天就想来看看姐姐的,可实在走不动;今天是无论如何也要来了。姐姐,你救救我吧!”说着,哭出了声儿来。翠凤摸不着头脑,问她:“你说什么呀?”
金花自己撩起裤腿儿来给翠凤看,只见两只大腿上,一条青,一条紫,全是皮鞭打的痕迹,还有一点一点鲜红的血印,参差错落,像满天星斗一般──这是用烟签烧红了戳伤的。翠凤不禁惨然地说:“我交代过你,叫你做生意巴结点儿。总是你不听我的话,所以才会被她们打成这个样子!”金花说:“不是啊!我那妈不比这里的妈,做生意不巴结当然是要打的,巴结了还是要打呀!这一次就是为了一个客人来了三四趟,妈说我巴结他了才打的。”金花撩起裤腿儿,只见腿上全是鞭打和烟签子扎伤的痕迹。
第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