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玉甫急着打发轿班去叫来了马车,在胡同口等着。云甫只好和玉甫、浣芳即刻动身,一直往南驶去。将近徐家汇的官道旁边,见有一座极大的坟山,最尽头新打的一圹,有七八个匠人在干活儿;圹前堆着一堆青砖,圹里铺着一层石灰,估计是这里了,就停车下来。一问,果然不错。监工的还指点说:“陈老爷也来了,在那条船上。”
云甫顺着监工的手看去,不过一箭多路,就和玉甫、浣芳走到堤前,见一溜儿停着三条无锡大船,首尾相接;最大的一条载着灵柩和一众僧道;小云和风水先生坐着一条,秀姐和亲眷们坐着另一条。
玉甫先上秀姐的船,把浣芳交给她,然后才和云甫一起到小云坐的船上,拱手厮见,促膝闲谈。聊了大约有半个钟头,风水先生说是时辰已经到了,小云就叫桂福去传唤本地炮手立刻放炮;传令工头点齐夫役,
准备入葬;传话秀姐,让浣芳等人换上孝服,等待祭奠。
小云、云甫、玉甫跟着风水先生到了坟地,不久鞭炮声大作,灵柩离船,僧道二众敲响法器,丁丁冬冬,在前面接引,送葬亲属在后面边哭边走。玉甫触景伤情,心中悲切,不免又昏昏沉沉起来。开头只是觉得有些头重脚轻,身子发飘而已,还能勉强挣扎;再走了几步,不料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立刻眼前漆黑,脚底下不知高低,一个趔趄,仰身跌倒在地。吓得小云、云甫搀的搀,叫的叫。秀姐更其慌张,顾不得灵柩,飞奔抢上前来,掐人中,许大愿,忙做一堆。幸亏玉甫渐渐苏醒,大家这才放下心来。
风水先生指着附近一座洋房,说那是一家外国酒馆,可以暂时歇息。秀姐、云甫急忙扶掖前往。当时秋阳如火,天气热得不亚于酷暑;玉甫一者悲伤过度,二者连日来饮食少进,身体已经非常虚弱,再加上炎热,内外火气夹攻,无怪晕倒。进了酒馆,脱下外衣,坐了一会儿,已经觉得凉快了许多,再喝了一瓶荷兰水,内外全都凉爽,神志登时就清醒了。
荷兰水──汽水。灵柩离船,僧道二众敲响法器在前面接引,送葬亲属在后面边哭边走。
玉甫见云甫在廊下凉快,站起来就想溜,秀姐怎么敢放?玉甫苦苦央求:“让我去看看嘛!我没事儿了,你放手吧。”秀姐没口子地劝说:“我的二少爷呀,你刚刚好点儿,再要有个好歹,我可担待不起呀!”云甫听见了,跑过来大声数落说:“你想吓死人怎么着?给我安静点儿吧!”
玉甫无奈,只得又坐下,心里焦躁极了,取腰间佩的一块汉玉,反复揉搓刻画,恨不得摔个粉碎。秀姐婉转地跟他商量:“我说二少爷,你再坐一会儿,我去看一看,要是已经做好了,我叫桂福来请你,你再去看,好不好?”玉甫说:“那么你快点儿去吧!”
秀姐请云甫进来看住了玉甫,自己才离开。玉甫从玻璃窗看出去,坟地上的进程,历历在目,样样妥当,只有浣芳围着新砌的坟头又哭又跳,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恰好桂福来请,云甫和玉甫这才离开酒馆,到了坟头。浣芳还在哭个不住,一见玉甫,连身扑上,喊着说:“姐夫,不好了呀!”玉甫问:“怎么啦?”浣芳哭着说:“你看哪,姐姐被他们关进里面去了,那怎么还出得来呀?”
众人听了,茫然不解其意,只有玉甫懂得她的傻想法。浣芳一边连连推搡玉甫,一边哭喊:“姐夫去给他们说说,叫他们留个门儿吧!”
玉甫无法解释,只好用瞎话抚慰。浣芳哪里肯听?转身又扑到坟上,用手拼命扒那新砌的砖。还是秀姐去拉,好歹才算拉了下来,仍交给玉甫看管,嘱咐说:“事情总算完了。请二少爷带上浣芳先回去吧,这里有我们呢。”
玉甫想想,再留在这里也无益,何况还有浣芳要哭闹,就和云甫坐上马车,把浣芳夹在俩人中间,不管她怎么胡缠哭闹,一路驶回四马路西公和里去了。
四十二回
赚势豪文君歌一曲惩贪黩翠凤拒千金
云甫、玉甫带着浣芳回到西公和里覃丽娟家,刚进大门口,就听见楼上有许多人说笑的声音。一问外场,才知道是尹痴鸳亲自送张秀英回来,连高亚白、姚文君都在。云甫听了很是高兴,带领玉甫、浣芳上楼,让他们在丽娟房间里坐着,自己就踅到对面秀英的房间。亚白、痴鸳见到云甫,问起漱芳的丧事,云甫讲了个大概。痴鸳听说玉甫在对面丽娟房里,就叫老妈子去请。
玉甫带着浣芳过来,厮见坐定,亚白力劝玉甫珍重加餐,痴鸳也淡淡地宽慰几句。玉甫最怕提起这些话头,不由得又黯然神伤起来。云甫忙用别的话岔开,故意问起上次的《四书》酒令儿可曾接下去。这个话头顿时引起了痴鸳和亚白的兴致,竟又指手画脚地高谈阔论起来。等说到一个段落,才发现玉甫和浣芳已经溜回对面丽娟的房间里去了。
亚白低声对云甫说:“令弟气色有点儿涩滞,你可要劝他注意保重才是。”痴鸳接口说:“你干吗不带令弟到一笠园去玩儿两天,让他散散心呢?”云甫说:“我们本来打算明天去的。这几天,闹得我也心烦意乱的,一点儿精神都没有了。”
痴鸳一想,就让秀英喊个台面下去,说:“今天我先请请他,难得凑巧,大家的相好都在这里,刚好八个人一桌。云甫正要阻止,秀英早已经吩咐外场去叫菜了。文君站起来说:”我家里有人定了一堂戏在那里,我先回去,演完一出就来。“亚白叮嘱”快去快回“,文君就起身走了。
第2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