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芳有姐姐、姐夫陪伴,心中高兴,不知不觉地进入了黑甜乡中。敲过十一点钟以后,玉甫和漱芳也并头睡下。漱芳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玉甫知道她是为了浣芳,就婉言相劝:“她一个小孩子,发一点儿烧不要紧的。你也刚好了没几天,自己要当心点儿。”漱芳说:“不是这么回事儿。我的心,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随便什么事情,只要一想开了头,就要一直想下去,就会睡不着,自己要想开点儿也不成。”玉甫说:“这就是你的病根儿,快丢开别想了。”漱芳说:“这会儿我想到的是我的病。我生了病,倒是她第一个着急;有时候你不在这里,就是她来陪陪我。别人是看见了就讨厌的;她不光来陪着我,还要想出点儿花样来叫我高兴高兴。今天她的病,我也知道不要紧,不过总有点儿不放心。”
玉甫还要再劝,听见那头浣芳翻了一个身,转脸朝外。漱芳坐起身,叫声“浣芳”,不见答应;去摸摸她额角,热度没退。漱芳帮她把被子盖严了,才又躺下。玉甫继续劝她说:“你心里跟她好就行了,用不着瞎想。你就是一夜想到天亮,她的病还是不好;要是你自己因为睡不着生起病来呢,岂不是更加不好了?”漱芳长叹一声:“她也够可怜的了。生了病,只有我一个人给她当心点儿。”玉甫说:“有你当心,不就行了么,想那么多干什么?”
这头说话,不想浣芳一觉睡醒,依稀听见,柔声缓气地叫“姐姐”。漱芳忙问:“是不是要喝茶?”浣芳说:“不要。”漱芳说:“那么睡呀!”浣芳答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却又叫开了:“姐姐,我怕!”玉甫接嘴说:“我们都在这里,你怕什么?”浣芳说:“有一个人在房门外面。”玉甫说:“房门关着。你做梦了吧?”又过了一会儿,浣芳改口叫:“姐夫,我要过你们那边去一起睡。”漱芳接嘴说:“别闹了。姐夫许你睡在这儿,你倒闹个没完没了!”
浣芳不敢再说什么。又过了一会儿,听见浣芳轻轻地在哼哼,玉甫说:“还是我到那头去陪陪她吧。”漱芳答应了。
玉甫抱起一个枕头来,爬到那头去睡。浣芳高兴极了,缩手蜷腿地钻进玉甫怀里。睡定了,却又仰脸问玉甫:“姐夫刚才跟姐姐说的什么?是不是说我呀?”玉甫说:“别说话了,姐姐已经为了你睡不着了,你还闹。”浣芳这才不再做声,渐渐睡着。
第二天,漱芳先醒,只是身上懒洋洋的,就继续躺着,没有起身。等到十一点钟,玉甫、浣芳同时醒来,漱芳急忙问浣芳的热度。玉甫代答说:“好了。天亮的时候,就退烧了。”浣芳自己也觉得轻松爽快,和玉甫两个穿衣下床,洗脸梳头吃点心,依然一个活泼泼的小姑娘。只有漱芳浑身酸懒,四肢无力,不想动唤。别人看惯了,只以为她就是这个样子,只有玉甫知道她的病发一次重一次;脸上不露声色,心里非常焦急。
等到中午吃饭,浣芳去叫姐姐起来。一连叫了十几声,漱芳懒得开口,始终没有答应。浣芳急了,高声叫:“姐夫来呀,姐姐怎么不说话啦?”漱芳觉得讨厌,努力挣出一句说:“我还要睡,别叫了!”玉甫忙拉开浣芳说:“你别去闹,姐姐不舒服呢!”浣芳问:“怎么不舒服?”玉甫说:“就为了你呀!你的病传给了姐姐,你倒好了。”浣芳发急说:“那么叫姐姐还传给我好了。我生病,一点儿也不要紧。有姐夫陪着我,跟姐姐说说闲话,倒听高兴的。”玉甫不禁好笑,拉她坐下吃饭。浣芳也没有心思吃,只是陪着玉甫应一个卯而已。
饭后,李秀姐听说漱芳又病了,过来抚慰,面色担忧。玉甫说起:“昨天听说有个不错的先生,我想去请来给她看看。”漱芳听见了,摇手说:“你哥哥说我喜欢生病,你还要去让他请先生!”玉甫说:“那我直接去问钱子刚好了。”漱芳这才不再说什么。
李秀姐一个劲儿地在旁边撺掇,要玉甫赶紧去请。玉甫当即动身,坐轿子到后马路钱公馆,投帖子谒见。钱子刚迎进书房,落座送茶。寒暄两句,玉甫再次抱拳拱手,奉恳代请高亚白给漱芳治病。子刚虽然答应了,却说:“亚白这个人有点儿脾气,说不定肯来不肯来。正好今天晚上亚白叫我到东合兴里吃酒,我先跟他当面说好了,再差人给你送信过去。怎么样?”玉甫再三道谢,再坐片刻,就告辞回来。
三十四回
绝世奇情打成佳偶回天神力请来良医
到了晚间,钱子刚接到催请的条子,这才坐着包车,到东合兴里大脚姚家去赴宴。
姚文君的房间铺在楼上,就是以前张蕙贞住过的那间。子刚进去,还只有葛仲英和主人高亚白两位,彼此相见让座。
子刚趁这会儿客人还没有到齐,赶紧把陶玉甫所托的事情给亚白说了。亚白果然不肯去。子刚就把玉甫和漱芳俩人如何交好的情形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仲英听了,连连赞叹。正好姚文君也在旁边,跳起来问:“说的是不是东兴里的李漱芳?她跟陶二少爷那可真叫好,我碰见过好几趟,从来都是一起来一起走的。怎么病了?好了没有?”子刚说:“就为还没有好,才想请高老爷去看看嘛。”文君就转对亚白说:“那你可一定要去给她治好。上海的堂子里,不是客人骗倌人,就是倌人骗客人,大家都不要脸。难得有两个真心实意的,偏偏不争气,又生了病。你去给她治好了,也叫那些不要脸的客人、倌人看看榜样。”
仲英不禁好笑。子刚笑问亚白肯不肯去,亚白虽然已经心许,却故意摇头。急得文君跑过去拽住了他的手问:“为什么不肯去?是不是她该死?”亚白笑着说:“不去就是不去,也不为什么。”文君瞪着眼睛大声说:“不行,你一定要说出不去的道理来。”仲英笑着排解说:“文君,你也会去上他的当!像漱芳这样的人,他知道了,还会不愿意去看么?”文君这才放手,却还看着亚白咕噜说:“看你敢不去!你不去,拉也要把你拉去呀!”亚白不由得鼓掌狂笑起来:“怎么着?我这个人倒让你给管住了?”文君说:“你自己不讲理嘛!”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