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叟要传一班家乐开台重演,十几位客人都告醉恭谢。因为琪官倒嗓不能唱,韵叟心里也有些意兴阑珊,就叫冠香每位再敬三大杯。冠香奉命离座,侍席管家如数斟上酒;客人们不等相劝,都如数干了,纷纷向冠香照杯。
大家用过饭,散席以后,韵叟说:“本来想与诸位作长夜之饮,只是今宵人间天上,都不便辜负。各请安置,明日再叙,如何?”说罢大笑。管家掌灯伺候,韵叟拱手告罪而去。龙池自归书房。仲英、云甫、蔼人和几个亲戚,另有住处,由管家手提灯笼,分头相送。只有天然和铁眉的卧房就铺设在大观楼楼上,和亚白、痴鸳的卧房相近。管家在前引导,四人随带相好,从容登楼。
先到天然房内,小坐闲谈。只见中间放着一张大床,铺设着崭新的被褥枕帐、帘栊帷幕,其他如镜台、衣架、痰盂之类,无不具备。天然环顾,铁眉、亚白都有相好陪伴,惟独痴鸳做的是清倌人翠芬,不由笑着打趣说:“痴鸳先生今宵未免寂寞了。”痴鸳拍拍翠芬的肩膀说:“怎么会寂寞呢?我的这个小先生,也挺懂的了。”翠芬羞臊,笑着走脱了。
痴鸳转向二宝,打听张秀英的出身底细。二宝正要开口,文君过来,缠住痴鸳,盘问烟火怎么做法。痴鸳回答说不知道。文君还问:“箱子里是不是藏着一个人?”痴鸳说:“箱子里有人,还不摔死了呀?”文君问:“那么怎么像活的一样啊?”大家都笑了起来。铁眉说:“大约是提线傀儡的法子吧。”文君还是不懂,想了一想,也就不问了。
管家送进八色干点,大家随意用些。时间已过三更,铁眉、亚白、痴鸳和他们的相好就此告辞归寝。阿虎也来铺床叠被,伺候天然、二宝两人安歇。
天然一觉醒来,听见树林中小麻雀成群结队,喧噪不已,急忙摇醒二宝,一同披衣起床。叫阿虎进房来伺候,才知道天色还早。可又不便再睡了,就洗脸漱口吃点心。阿虎当即打开奁具,给二宝梳妆。
天然没事儿,出房闲步。经过亚白卧房门口,见亚白、文君都不在房里,就掀帘进去。房间里除了床榻桌椅之外,空落落的,没有一幅书画,也没有一件摆设,墙上只挂一把剑、一张琴。倒是那顶帐子上,密密地画的全是梅花,一看就知道是痴鸳的手笔;一方青缎帐颜,用铅粉写的篆字,是铁眉的手笔。天然念了一遍,原来是亚白自己做的帐铭:
仙乡,醉乡,温柔乡,惟华胥乡掌之;佛国,香国,陈芳国,惟槐安国翼之。我游其间,三千大千,活泼泼地,纠缦缦天,不知今夕是何年!
天然徘徊鉴赏,不忍离去。忽听有人高叫:“天然兄,这里来!”回头一看,是痴鸳隔院招呼,
当即踅到痴鸳卧房。痴鸳还是刚刚起来,正要洗脸,迎见天然,暂请宽坐。这房中又是一种款色:只觉得纸醉金迷,花团锦簇,说不尽的绮蘼纷华。
天然见靠窗的书桌上堆着几本草订的书籍,问他是什么书。痴鸳说:“去年韵叟刻了一部诗文,叫做《一笠园同人全集》,还有一些零珠碎玉,如楹联、扁额、印章、器铭、灯谜、酒令儿之类,虽不成篇幅,一概丢弃又好像可惜,就叫我再选一部,名为‘外集’。现在已经选好了一半,还没有发刻。”
天然取书在手,随便翻开一看,正好是“白战”的酒令儿。天然说:“‘白战’两个字,名目就好。”再看下面,有小字注明:“欧阳文忠公小雪会饮聚星堂赋诗,约不得用‘玉、月、梨、梅、练、絮、白、舞、鹅、鹤’等字。后东坡复举前体,末云:‘当时号令君记取,白战不许持寸铁。’此令即仿此意。各拈一题,作诗两句,用字面映衬切贴者罚。”第一条以“桃花”为题,诗曰:
一笑去年曾此日,再来前度复何人?
天然点头感叹:“倒也不容易呀!”痴鸳说:“这两句还不怎么好,你看下去。要先看诗,再猜是什么题目。题目猜不出的,那么诗就好了。”说着,擦干了手,接过书去,翻过一页,遮住题目,单露出两句诗给天然看。诗曰:
谁欤是主何须问,我以为君不可无。
天然说:“空空洞洞,那里有什么题目哇?”痴鸳笑着放手,露出题目“修竹”两字。天然恍然大悟说:“懂了,懂了!果然做得好!”痴鸳又让他看另一条。诗曰:
借问当年谁得似?可怜如此更何堪!
天然皱眉沉吟说:“前一句像飞燕,下一句不知道了。”又想了好久,总想不出是什么题目,等痴鸳放开手一看,原来是“残柳”。不禁拍案叫绝说:“好极了!”再看下面,是:
淡泊从来知者鲜,指挥其下慎无遗。
第1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