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锲唐代吕纯阳得道飞剑记>第3章
钟高子见了此诗,不胜之喜,说道:“诗以言志,而子之志向卓矣。”
遂与纯阳子同憩肆中。钟高子自起执爨,时纯阳子讲论竟日,精神怠倦,乃就几上假寐,遂悠然一梦。始以举子业赴京状元及第,为州县官,擢朝署,乃升台谏,及翰苑秘阁,无不备历。升而复黜,黜而复升。前后两娶贵家女,儿女满前,皆为毕嫁娶。孙甥济济,簪笏满门,如此几四十年。最后独相十年,权势熏炙。忽被重罪,籍没家赀妻孥。留投岭表,一身孑然穷苦,立马风雪之中。方此浩叹,恍然梦觉,钟离子在傍,炊尚未熟,笑曰:“黄粱犹未熟,一梦到华胥。”纯阳子大惊,说道:“先生知我梦耶?”钟离子道:“子适来之梦,升沉万态,荣瘁多端,五十年间一顷耳,得不足喜,丧何足忧。”纯阳子感悟慨叹,知宦途不足恋矣。乃俯伏于地,再拜钟高子为师。说道:“先生非凡人也,愿求度世之术。”钟离子遂以手扶起纯阳子,乃诡言谓曰:“度世之术吾非不教子也,奈子骨节未完,志行未足,若欲度世,虽更以数世则可。”遂辞去。
纯阳子再三留之不得,怏怏自失,乃喟然曰:“功名身外物耳,吾何以慕为。”遂弃官而归,不之咸宁,而回永乐。寻一个幽僻所在,结茅屋数椽,名曰“悟真斋”。左边种几株苍苍的松,右边栽数竿翠翠的竹,扁曰“松竹交阴”。每于风清月白之夜,其松声竹韵,萧萧焉如春潮带雨声,而疏影扶疏,且满地上走龙蛇也。纯阳子于此静养天和,心旷神怡,书一绝句于壁云:
九重天子寰中贵,五等诸侯阃外尊。
争似布衣清兴客,不将名姓属乾坤。
却说纯阳子自别了钟离师,虽居静室之中,靡自不思,靡自不想,每开窗启户之际,望碧云叹曰:“山川间隔,道路阻长,吾师其何在乎?”纯阳子口里念着这个师父,心里想着这个师父,岂知钟离子只在纯阳子的眼前,正要度他上升。但怕他道心未定,于是暗暗的试他七次,还是真心学道,还是假心学道。
第一次怎的试他?时值正月初一日,乃履端之辰。怎的叫做履端之辰?一年三百六十日,此日乃是个岁首,故曰履端。你看这一日庆新的,见老者,哪一个不说句愿长者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见商贾,哪一个不说句东处获财西处遇宝?见读书的,哪一个不说句际会风云榜登龙虎?就是见一个娃子,哪一个不说句聪明天启早中三元?
纯阳子清早起来,刚烧香出门,正是一年的采头,不想见一个乞丐,衣服儿褴褴褛褛,头发儿蓬蓬松松,身体儿秽秽臭臭,倚门求乞纯阳子施舍。纯阳子与了一餐酒饭,又与了数十文青钱、数斗白米。丐者却云:“我一年叫化的利市,要多与些。”纯阳子只得又添些钱米,那丐者又索之不已。纯阳子道:“你今日有了这多钱米,背负不起,明日再来也罢。”丐者怒云:“今乃元旦之日,正到你家来发个利市,你钱儿不舍几万,米儿不舍几挑,却教我明日来,可恶可恶!”遂抽刃相向,欲将纯阳子杀之。纯阳子再三礼谢,说道:“是我不是,知罪知罪。”复命着家童出酒食相待,丐者乃笑而去焉。此丐者是什么人?乃是钟离子命罗候之神扮的。此一次仅见得纯阳子度量宽洪,轻财布施了。
第二次却怎的试他?纯阳子一日收羊山中,那羊子正在啮草之际,忽有一猛虎见了此羊,咆哮而来,牙爪一张,摇地轴撼天关之势;威风一展,崩山巅裂石块之声。那羊子是个见草而悦见豺而战的,一见了此虎,不胜惊惧,遂逃近纯阳子身边。纯阳子乃当虎之前说道:“尔虎称为山君,何无仁心耶?今日必欲伤害此羊,请噬于我。”虎乃俯首而去。这个虎怎的恁般老实,此正是钟离子命着山神所变,二次试纯阳子的。此一试,纯阳子无惧心了。
第三次却怎的试他?钟离子命取个杏花之精,扮作一个女子,径来悟真斋中。纯阳子正静坐观书,忽见一女子年可十七八岁,眉如抹翠,鬓似堆鸦。软款款腰肢绝胜章台柳,娇滴滴面貌还同金谷花。袅袅婷婷,更好如西家施赵家燕;标标致致,又好似宋国艳楚国娃。一见了纯阳子,笑容可掬,自言:“归宁母家,至此迷路,足弱倦行,借此少宿一宵。”纯阳子道:“小娘子差矣。男女授受不亲,嫌疑之际不可不避,小娘子请他往。”女子道:“日云暮矣,道且甚长。况此天晚之时,猛虎皆出,其山中邪祟又皆现形。君子不假妾一宿,欲断送小妾乎?”纯阳子无言可答,只得留他一宿。到晚来大明灯亮,效关云长秉烛达旦之意。不想这个女子窈窕万态,调戏百端,夜分逼纯阳子共寝,且曰:“妾与君子有缘,当此月夕花晨,觅取云情雨意,有何不可?”纯阳子道:“尔为女子,不守三从之训,四德之规,夤夜私奔,何败坏风俗若此!”女子道:“卓文君岂不是妇人?”纯阳子道:“鲁男子宁不是丈夫?”你看此一晚呵,那女子千方百计,只是要这纯阳子交合。那纯阳子三推四阻,只是要那女子休心。不觉的隔窗鸡唱,天色已明,女子无如之奈,只得辞别而去。此一试,纯阳子色心定矣。
钟离子却又四次试他。传命山魈魍魉之鬼,扮作劫贼。纯阳子一日夜寝,只见一伙劫贼约有二十余人,鸣锣呐喊,仗剑持矛,为首的自称楚霸王,为从的称大张飞小张飞,又称邓天王,称巨无霸。人人凶狠,个个威猛。将纯阳子所有的家货,凡金银钱钞宝器与着丝绵之类,一概掠去。其家人哪一个不戚戚然,独有这个纯阳子一毫不以介意,乃将一壶之酒自斟自酌,且曰:“吾的家货纵化为乌有先生,吾的性情且乐此青州从事。”既又歌曰:“白玉温温兮,贾害之媒。黄金累累兮,构祸之胎。富贵之多忧兮,不知贫冥之无怀。人生有酒兮,且衔杯。”纯阳子虽恁般无虑,但家赀既罄衣食不敷,只得躬耕自给。一日忽于锄下见黄金数十饼,乃说道:“无劳而获,身之灾也。”遂将锄速掩之,一无所取。你看云房子此一试,这纯阳子利心不动,何等有养。
一日云房子又六次试他。仍令山魈魍魉之鬼,现出奇形怪状,或为青脸獠牙,或为三头六臂。长的长大的大,就似那八大金刚;矮的矮小的小,就似那龟神土地。纷纷扰扰,抛砖的抛砖,弄瓦的弄瓦,舞刀的舞刀,挥刃的挥刃,皆来侮弄着纯阳子。纯阳子此时若没有道心,怎的不惊恐。好一个纯阳子,于那些精怪,奇奇异异,见而若未见;嘈嘈杂杂,闻而若未闻。直到天明,那些精怪方才散去。此一试,纯阳子见怪不怪,道心定矣。
云房子虽六次试着纯阳子,又恐他色心还是易动的。越数夜,又着令灯檠之精调戏于他。纯阳子一夕在灯下观书,忽见一美妇人立灯下而唱,唱道:“郎行久不归,妾心亦伤苦。低迷罗箔风,泣尽西窗雨。”此精怪意欲以才貌动着纯阳子。纯阳子举眸一觑,见是一个妇人,默然无语。其妇人乃说道:“妾本东方人氏,鬻身彭城郡。今郎观光上国,妾孤眠暗室,故来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