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将微明,梨落便早早起身梳洗,用过早膳,将将走出殿门便瞧见一架车舆等候在殿外。
八匹毛色一致,脖颈上挂着金铃铛,头顶装饰鸵鸟羽毛的白马拉车!太子出行竟然行的是天子规制!
看来这司马睿的确十分疼爱恒儿!不过如此招摇,怕是要引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梨落皱了皱眉头,迟疑着不肯上车!这是天子仪仗,上了若是给有心人抓住便是一个僭越的罪名!
领头的羽林卫似乎瞧出梨落心思,一拱手道:“太傅不必担心,这是陛下的旨意,太傅尽管乘坐便是!”
梨落心下想了想,既是司马睿的旨意,便也没甚么大碍,眼见日头渐高,再耽搁下去,怕是要误了时辰!梨落也就不再迟疑登上了车舆!
羽林卫恭敬地护卫在身车驾旁,早已有人去将那小太子接来!梨落等了约莫一炷香时间便见司马恒坐一架小小的肩舆而来,因是见着梨落,老远就挥舞着小小的双手!
“老师!老师!今日我们是要去看外公么?”恒儿探出头,兴奋地问道。
“你小心些,小心跌出来!”梨落急忙制止他那危险的举动!
小太子欢呼着。急忙从自己贴身乳母的怀中挣扎着奔向梨落的怀抱。梨落急忙将他接过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向着小太子的乳母道了一声别。
车驾便缓缓向着宫外驶去!
一队精挑细选的羽林卫骑着高头大马紧紧跟在身后!
一路上,恒儿瞪着惊奇的眼睛,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老师!这就是宫外呀!”小太子撅起屁股,将头伸向窗外,梨落担心他有危险,急忙将他拽回!
“这就是宫外,十分有趣,但也很危险!”梨落语重心长地解释道。
“那是什么?我也想要!”小太子指着一个面人摊子好奇问道。
“那是面人!”
梨落瞧了瞧,便吩咐停车,差了一个侍卫去买了几个。小太子接过这几个面人,如获至宝,玩得不亦乐乎!
梨落瞧着身旁恒儿兴致勃勃的样子,心中不禁一酸,他是锦衣玉食世间最最尊贵的皇子,享受一切富贵,却得不到最基本的自由、快乐!还有那片童真!
梨落正在沉思,舆架便晃晃荡荡到了乐府!乐太傅早已率众臣等候在大门外,这乐太傅名乐广,在当世也是位声名远播的名人,姿容绝世,仙姿俊逸!年纪尚不到四十!却是先皇后的父亲,膝下还有一女,也是名动当世的美人!
“恭迎太子殿下!”车外一片高呼!梨落掀起帘子,踏上随车携带的木阶,将司马恒抱下车!
只见乐府大门前跪了一地的人!
“平身!”司马恒年纪虽小,但是那副储君的架子倒是端得很正,梨落瞧着他这副故作老成的模样,心中忍不住失笑!
众人齐齐起身,望着梨落一阵失神,梨落对这种注视早已司空见惯,拢起衣袖咳了咳!众人方才回过神来。拥着梨落与小太子进入内堂。
分宾主就坐,梨落本来官阶不高,因是司马睿面前红人,又是太子太傅。便生生安排她与太子同坐主位,也方便照料太子。梨落觉着十分不安,推辞好一番也推辞不过,为了避免做作之嫌,梨落只得忐忑就坐。
“我的恒儿都这般大了,快让外公瞧瞧!”乐广走到主位前,伸手想要摸摸恒儿的脸颊,恒儿却躲着缩道梨落怀中!乐广手尴尬地僵在半空,颓然地回到自己位置上!
“小太子许是与太尉见面见面不多。便显得有些生疏。太尉万要海涵!”梨落见如此,便开口解围。
“唉我那苦命的女儿!”乐广神情悲怆,讪讪开口。
适才的些微不悦在宴会欢乐的氛围当中掩盖。许多当世名士纷纷向梨落敬酒,梨落推辞不下喝了许多杯。
宴到正酣,身旁专心致志剥龙眼的小太子在梨落眼中已变做两个,脸也显得十分模糊。筵席行到正酣,忽的殿外出现一架朦胧的屏风,屏风内隐约是一个身姿绰约的女子。琴音袅袅传出,酣畅的筵席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众人皆沉醉在这美妙的乐曲中。
屏风外十几名身着鹅黄色流仙舞衣的舞姬翩翩起舞,围着那架屏风打转。一时间恍若仙境。
舞毕,琴声戛然而止,舞姬纷纷起身撤走屏风。
一个身着天水绿纱衣的女子出现在众人眼前,此时已是仲夏之夜,四周灯火阑珊,那女子穿着薄如蚕翼的纱衣,更显得冰肌玉骨,玉臂生寒。
众人皆看得呆住了!
“小女子乐韶风,见过众位大人!”那女子向前两步,施施然行了个礼。
众人皆低声耳语!
“这就是名动京师的韶风郡主呀!真是美!真是美!放眼天下间也只有璧人公子卫?可与之匹配”
几位年轻的臣子兴致勃勃地讨论,想是因为激动,声调便放得大了些。这些话语一句不落地进到梨落耳中,梨落一个激灵。酒意便醒了大半。
梨落抬眼看向众人口中的美人!不看不知,梨落见了险些从座上跌下,倒也不是因为被那女子姿容倾倒,这姑娘不就是那日御花园中被自己“好心”推下水的姑娘么?
因着这个缘由,梨落望向她尴尬地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那韶风似乎没有理解到梨落尴尬中的歉意,反倒是羞涩地红了脸。这个脸把梨落红的心惊肉跳。
众人见他二人一个笑,一个脸红,只当她二人是在眉目传情,顿时许多灼灼的目光在她两个之间来来回回。
顿时,厅堂之间只见的眼风来来去去,配着些暧昧的笑意,显得那般不自然。
“众位同僚,这便是小女乐韶风,韶风快些向卫公子敬杯酒,以谢卫公子当日的救命之恩!”乐广想是为了打断来来回回的眼神交流,故意如此说。
却不想他这番话掀起更大的风波!众位栋梁之臣皆是暗自唏嘘,感情这卫公子对郡主还有救命之恩,卫公子真真是必然佳人在抱,又是陛下跟前红人,前途自然是不可限量呀不可限量!
这些话自然是一句不落地听到梨落耳中,梨落羞得满面通红。
那韶风郡主倒是十分大方地走到梨落桌前,执起青玉酒壶,斟了满满一杯酒递到梨落手中!“卫公子,当日对韶风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满饮此杯!”
梨落见她如此坦然大方,倒也不好再推脱,接过饮尽!“郡主严重了,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不足挂齿!”梨落满是心虚!
“素闻卫公子琴艺卓绝,今日韶风郡主一曲也是绕梁三日不绝,卫公子何不与郡主合奏一曲,多年后想必也会传为一段佳话!”梁尚书醉醺醺开口建议。众人皆是十分踊跃地附和!
“如此小女子便献丑了!”韶风坐在古琴后,向左边挪了挪,目光炯炯地看着梨落,一脸期待。立刻便有伶俐的小丫鬟添上一个座位。
梨落见众人皆是望着自己,自己也不便驳了乐小姐的面子。便硬着头皮坐了过去。韶风单手起了个《凤求凰》的调子。梨落也只得抬起右手,跟着倪安东捻动筝弦。
初初梨落觉得有些尴尬,片刻之后便沉醉在乐曲中,这乐小姐琴艺果然超绝!如若自己身份是闺中女儿,定然会与这乐小姐成为闺中密友。
一曲终,众人沉醉在适才的音乐中如痴如醉,过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
掌声初始是稀稀落落,渐渐的大如雷鸣!
梨落躬身做了个揖,韶风也矮身福了福!
梨落一偏头却见韶风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心中瞬时觉得十分不安!
宴会完毕,韶风带着惜别之态与梨落告别,梨落拱拱手携着睡意朦胧的小太子登上车驾,在酒意的微醺下,梨落觉得有些头疼。便将头靠在靠枕上休息。将恒儿搂在怀中,耳边只隐约听到车轮在寂静街道上滚动,和马蹄踏在石板上的声响,在寂静的皇城街道上,显得有些可怕。
忽的,马车猝然停下,梨落额头磕在车壁,将将要掀帘问个究竟,便见一支利箭“唰”的一声擦过自己的手臂,直直定在车壁上,险些要了小太子的命。恒儿就在此刻惊醒,揉着眼睛,正不知所措!
梨落急忙将恒儿护在怀中,“太傅,快带太子走!有刺客!”
是羽林卫队长嘶哑的声音!
那队长掀开帘子,一手挥剑与那些此刻纠斗,此次那些刺客人数却是十分庞大,羽林卫显然是寡不敌众。
梨落跳下车驾,将太子搂在怀中,不甚敏捷地躲避周围无情的招招险利的刀影,这队黑衣刺客分明就是上次那批,也就是王澄无疑,梨落之道是王澄嫉妒自己,却没想到这王澄连太子也要杀害,真是包藏祸心!
羽林卫杀开一条血路,侍卫队长已被削掉一条胳膊。梨落护住太子。张皇地向着寂静黑暗的远方奔去。这小太子也是有些重量,不一会梨落便觉得手臂酸软,气喘吁吁。
梨落实在没有气力,靠在墙角喘着大气,这小太子倒不如那些寻常小孩一般哭闹,只是瞪着眼睛看着梨落!
“恒儿不怕!老师一定会保护你!”梨落抚了抚恒儿的额发。安慰道。
“嗯!”小太子嗯了一声。紧紧揪住梨落的衣襟。
黑衣刺客单手举着弯刀,步履轻盈地迫近,必然是些轻功高强的高手。梨落是在没有一丝气力,便只有静静等死。
那些刺客见梨落不动,步调也就放慢些,缓慢地移近,越慢便显得越是煎熬,对梨落也越是一种折磨。
领头的黑衣人举刀向着小太子刺去,梨落竭力一翻身,将恒儿护在身下,背上便挨了移到,痛的抽气都牵扯的疼!
梨落口中一阵腥甜,一口鲜血便吐在地上!
“老师!老师!”小太子见梨落挨了刀,便带着哭腔摇晃梨落,他这一摇梨落越发觉得疼,却没有力气制止,只得无力地将他小手握住。
那黑衣人缓缓地复又将刀举起!
“表兄!”梨落使尽全力开口。
那黑衣人动作顿了一下,便又要砍下。果然是他!梨落心想!这也算是死的明白!
梨落闭上眼眸,捂住小太子双眼,不想让他看见这血腥的一幕!
久久长剑还未落在身上!只听得“嗖”的响,便有几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梨落脸颊间。梨落睁眼,伸手摸了摸,竟然是血!
鲜红的血液沿着王澄的下颌蜿蜒而下,王澄动作也定在长剑高举的那一刻!
寂然的街道响起哒哒的马蹄声,王澄手下也觉出异常,纷纷回头。却被支支利箭穿胸而过,颓然倒在地上!
迎着远方些微光亮,一队人马奔驰而来!领头那一个的黑袍被夜风兜起,像黑夜巨大的蝙蝠!
第4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