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文静的寓所,我就望望外面的大花园,李塔开得很慢,似乎是等我开了灯才离开。
我洗了个澡,才比较安静地思考一下到了上海以后的一些事情。我做的事很幼稚。只要由着我的性子干,每次都是这样。文静和张荣与我有什么相干?我白白花了一千法郎,也有点后悔,可又责怪自己后悔。李芷又出现在眼前敞着衣襟站在门框里。我想睡,又想看书,还想根据经历过的事写一个草稿,把贝肯,伦敦的小说改编成电影。我千的尽是些蠢事。
凌晨五点光景便有人打电话给我,口气微微带点嘲讽的味道。我想这个人就是我跟李芷一道离开夜总会的时候盯着我们看的那个人。
“是文静先生家吧。”这个人说。我没答腔,他继续道:“要紧的是您要听我讲。文静先生的艳遇非常复杂。您别管这个闲事。管了只会自找麻烦。您碰见文静先生,请把他已经知道的事再告诉他一遍:张荣不答应,干脆明确,不答应。叫他别再追她。请把这话告诉他。”这几句话说得很安详,也很彬彬有礼。这人接着又说了句:“晚安。”
我起身去用早餐,正如往常一样,越是心神不定就吃得越多,又是烤吐司,又是蜜糖面包,又是蜂蜜,又是水果。接着便打算把来到上海以后的事情写出来。我到文静的书桌边坐下,在打字机旁过了好几个钟头,因为,我打一句便出一会儿神,瞧瞧东海角上变得越来越蓝的天,又看看挂在两扇玻璃长窗中间越来越清晰的女像。后来我又打电话把田庞叫醒,问他要文静的地址。
田庞咳了好久才说:
“你别缠进去拔不出来。”
他又咳起来,咳完了叫我等一等,大概他要点燃他一天中的第一支雪茄烟。
“拿这种事搞侦探片并不高明。”他接着说,“你该摸清楚的是这个城市,整个城市。”
我恶狠狠地说:“我要罗莉,要她跟我在一起。你去找她,劝她来我这儿。我一个人没法呆下去。田庞,我不愿意。”
我挂上电话,心里指望他再回电话,可是什么也没等着,我只好出去。
这天早晨有着上海常见的一番深秋景色。天上没有云彩,也没有雾,太阳虽然还隐在海角的山岭后面,红霞却已经布满天空。城西的圣一阿克赛斯岛披上了金光霞彩,巍峨洁白的寺院在红棕相间的岩石上耸立天际。我伫立在大门口,一下子就陶醉在这宁静的美景,动人的风光中。晨风送来海的气息,潮声澎湃盈耳。只要穿过花园,越过黄埔大街就可以到达游艇停泊的港湾,以及护港的堤坝。隔着虹口树,只见帆樯如林,亭榭别墅五色缤纷。大概因为我没睡好,只想在这暖烘烘的天气里坐下来闭目养神,让时光流逝。
直到门房来叫,我才蓦地惊醒。她头发很黑,打成髻。她手拿抹布,眼含笑意,站在我身旁打量我,神情却显得变幻不定。
她连珠炮似地问我觉唾得好不好?要不要她买什么东西?要不要她象为文静那样在上午替我收拾屋子?仿佛为了要我定心,她把名字告诉了我。
“我叫徐,蒙迪诺,丈夫叫孙瑜,他是银行保镖。他管送钱,您已经瞧见过。外头那些抢劫案真叫我操心。那些年轻小伙子,动不动就开枪,要是把我的汉子打死了怎么办?公司里的人说,守卫都保了险,保险,保险,可是钱不等于命。”
她边说边擦大门上的玻璃,又放低嗓门说:
“三个老人就是在那儿被害的。”她走了几步,指给我看在夹竹桃篱笆后面楼下套间的窗户,“有人说什么东西都没有偷走,就把人杀了。”
我让她唠叨,嘴里只哼哼哈哈地搭着腔。一直快到我想问她话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为什么耐性那么好,几乎到了迁就她的程度。
“您认识张荣吗?是文静的女朋友。”
她耸耸肩膀,撇撇嘴说:
“谈不上什么认识,有时候在早上见到她。她起床可不早,从来不说话。在我看来。”她摇摇头,“这个女人心里有事,总是愁眉不展。年纪轻轻就愁眉不展,这不正常。”
我正想再问,门房却抢先说:
“无论如何比画像漂亮。我可不喜欢那幅画,我到文静先生屋去,从不看那幅画,好象画了个死人。”
我刚走开几步,她赶忙叫道:
“收拾屋子吗?”
我打个手势叫她收拾,就离开了。
这是我在上海的第二天,一清早便把张荣挂在嘴边。她真象罗莉。
我先到城里随便逛逛。除了海边,我还不认识这个城。我逛了逛旧城的街巷,看看青草广场的集市。正是在这个广场上,我第一次碰到了熟人。
广场是方的,周围有拱房廊。南面通上海海港和石岩。北面耸立着一座暗红色大楼,和广场隔着一个花园。花园四周围着铁栅栏,里面停了好多汽车。当一帮人从大楼台阶上出来时,我才领会到这儿就是上海的市政厅。我一眼就认出了。他贴胸抱着一个黄皮公文包,双臂交叉在胸前,姿势看来自然而又有点古怪,而且人也显得胖些。尽管这个人一向爱卖弄他的老成练达,但这个姿态使人觉得他就象一个怕别人抢走他东西的小孩。
第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