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总兵刘泽清入朝於南京,吏部侍郎吕大器罢。
先是,诸臣议拥立时,大器主钱谦益、雷演祚言,欲立潞王;及马士英等推戴福王,因迁大器吏部左侍郎。大器以异议绌自危,乃上疏劾士英,言其拥兵入朝,觊留政地;翻先皇手定逆案,欲跻阮大铖中枢;其子以铜臭为都督,女弟夫未履行阵授总戎;姻娅越其杰、田仰、杨文骢字龙友,贵阳人先朝罪人,尽登膴仕,乱名器。夫吴甡、郑三俊,臣不谓无一事失;而端方谅直,终为海内正人之归。士英、大铖,臣不谓无一技长;而奸回邪慝,终为社稷无穷之祸。至是,泽清入朝,疏纠大器、演祚怀异图,而荐逆案张捷丹阳人、邹之麟武进人、张孙振霍山人等时武臣各占分地,赋入不以上供,恣其所用,置封疆兵事一切不问;与廷臣互分党援,干预朝政,挤排异己。奏牍纷如,纪纲尽裂。而泽清所言尤狂悖:拥立之初,即援靖康故事,请以五月改元;又请宥故辅周延儒助饷赃银,又请禁巡按不得拏访追赃;请法司严缉故总督侯恂及其子方域;时皆曲意从之。及是入朝,复阿士英指,力纠大器等——侯方域,字朝宗。大器遂乞休去,以手书监国告庙文送内阁,明无他。士英憾未已,令太常少卿李沾劾之;遂削大器籍,复命法司逮治之。寻以蜀地尽失,无可踪迹而止大器既去,沾得起擢左都御史;而谦益亦以附士英、大铖,得为礼部尚书、协理詹事府事。
江左虽处下游,未始不可拟於南宋临安之局。第建炎时有张、韩、刘、岳诸人力,足勉圆匡济;是以势同累卵,而半壁犹可支持。若福王志量既不知以康王自期,又分镇非人;如刘泽清、高杰等悍然尾大不掉,抑且互相倾轧,遥制朝权。虽史可法之忠贞,不能消其跋扈。况马士英之奸宄,甚至挟以耍君。宜其交讧日,而沦胥莫挽矣!
明镇江军乱。
时史可法部将于永绶等四人驻京口,浙江入卫都司黄之奎亦部水陆兵四千戍其地。之奎御军严;四将兵恣横,刃伤民;浙兵缚而投之江,遂有隙。已而守备李大开统浙兵斫镇兵马,镇兵与相击,浙兵溃;射杀大开。乱兵大焚掠,死者四百人。会巡抚祁彪佳至,永绶等遁去;彪佳劾治四将罪,周恤被难家,民大悦前给事中熊汝霖赴召,途中上言:臣自丹阳来,知浙兵为边兵所击,火民居十余里。边帅有言:四镇以杀掠获封赏,我何惮不为!臣意四镇必毅然北征,一雪此耻;今恋恋淮、扬,何也?况一镇之饷多至六十万,势心不能供。即仿古藩镇法,亦当在大河以北开屯设府;曾奥窔之内,而遽以藩篱视之!疏奏,不省——熊汝霖字雨殷,余姚人。
明马士英乞罢,慰留之。
士英当国,畏东林倚左良玉为难,谩语修好而阴忌之;良玉不自安,属承天守佯太监何志孔、巡按御史黄澍入贺,阴伺朝廷动静。澍挟良玉势,当陛见,面数士英奸贪不法;且言尝受张献忠伪官周文江麻城人重贿,为题授参将:罪当斩。志孔亦论士英罔上行私诸罪;司礼太监韩赞周叱志孔退。士英跪乞处分;澍举笏直击背曰:愿与奸臣同死!士英大号呼。赞周即执志孔候命。时有内谕赞周,欲令士英避位。士英佯引疾请罢,而赂福邸旧奄田成、张执中等泣诉曰:上非马公,不得立!逐马公,天下将议上背恩矣。且马公去,谁念上者?明日,即慰留士英。士英亦畏良玉,请释志孔而命澍速还湖广。未几,复以他事,夺澍官故都督掌锦衣卫刘侨者尝遣戍,由周文江贿张献忠,受伪命,为锦衣指挥使。及良玉复蕲黄,侨削发逃去;澍持之急。而士英纳侨贿,令讦澍;遂复侨官,削澍职。寻以朱盛浓楚府中尉言逮澍,良玉留澍不遣良玉令部将群譁,欲下南京索饷,因保救澍;袁继咸亦为上疏,代澍中理;士英不得已,乃免逮,澍遂匿良玉军中。良玉与士英由此有隙。
黄澍倚良玉而斥士英,虽不得为敢言,亦足褫老奸之魄!福王闻言意动,欲令避位;未始非一隙之明,可冀挽回万一。无如士英素稔其柔懦,不能割断自如;而旧奄又乐其表里为奸,遂挟背恩为泣留之计。国事至此,宦寺与阁臣把持朝局,尚牢不可破;谁为乱阶!易曰:履霜坚冰至,非一朝一夕之故。其能无太息痛恨於贻谋之不善耶!
明封福府千户常应俊为襄卫伯。
应俊本革工;福王值寇出亡时,应俊尝负行,以免於难。王初立,即授左都督;至是,封襄卫伯,世袭。太监韩赞周、卢九德及福府内臣屈尚忠、田成、张执中等亦以翊戴功,各廕其弟、侄有差。
明命鲁王以海鲁荒王檀之九世孙居处州。
时山东残破,以海弃藩南奔,泊舟京口;命暂驻处州明年南京破,兵部尚书张国维等迎以海居於绍兴,号鲁监国。顺治三年六月,大兵克绍兴,以海遁入海,国维及礼部尚书余煌侍郎陈函辉等皆死。六年,吏部尚书张肯堂复迎以海居舟山。八年,大兵袭舟山,以海复航海,肯堂自经死。郑成功奉以海居金门,礼待颇恭;既而懈,以海不能平;将往南澳,成功使人沈之海中——时顺治十一年也——余煌字武贞,会稽人;陈函辉字木叔,临海人;张肯堂字载宁,松江华亭人;郑成功,芝龙子。南澳,在广东潮州府饶平县东南海中;中有三澳,延袤三百里,为闽、粤门户,今设南澳镇总兵驻此。按张国维谥忠敏、张肯堂谥忠诚,俱本朝赐。
秋七月,明遣兵部侍郎左懋第等求成於我大清。
我大清兵连破李自成,河北郡县亦相继归附。时议遣使通好,而难其人;懋第母陈殁於燕,欲因是返j匶葬,请行。乃拜懋第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与左都督陈洪范、太仆少卿马绍愉偕;而令懋第经理河北、联络关东诸军务。马绍愉者,故兵部郎官也;尝为陈新甲通使。新甲既诛,绍愉以督战致衄,为懋第劾罢。及是,绍愉已起官郎中,乃进为少卿,副懋第。懋第请罢绍愉勿遣略言:臣此行致祭先帝后梓宫,访东宫、二王踪迹;臣既充使,势不能兼理封疆。且绍愉,臣所劾罢,不当复与臣共事。必用臣经理,则乞命洪范同绍愉出使,而假臣一旅,偕山东抚臣收抬山东以待,不敢复言北行;如用臣与洪范北行,则去臣经理、但衔命而往,而勿遣绍愉;阁部议止绍愉,改遣原任蓟督王永吉高邮州人,命仍遵前谕。懋第濒行言:臣此行死生未卜,请以辞阙之身效一言。愿陛下以先帝仇耻为心,瞻高皇之弓剑,则思成祖、列祖之陵寝何存!抚江上之残黎,则念河北、山东之赤子谁恤!更望时时整顿士马,必能渡河而战,始能扼河而守;必能扼河而守,始能画江而安。众韪其言。时令賫白金十万两、币帛数万匹,以兵三千人护行;命王永吉时以永吉总督山东军务暂驻河上料理战守,侯北使回时史可法锐意进兵河南,以懋第等方行,兵不宜继进;谕止之。
懋第等以十月朔至张家湾,我大清令以百人从行入都,馆之鸿胪寺。懋第请祭告诸陵及崇祯帝,不许;乃陈太牢旅所,哭而奠之。旋以是月二十八日,遣还出都。陈洪范於途次陈密启,请身往江南招诸将刘泽清等降附,而留懋第等勿遣。於是自沧州追还懋第,改馆太医院,而纵洪范南归至明年五月,南京破,懋第闻之恸哭。其从弟懋泰先为吏部郎降贼後归我大清,授官矣;来谒,懋第曰:此非吾弟也!叱出之。寻与从行兵部司务陈用极、游击王一斌、都司张良佐、刘统、王廷佐俱死之;惟马绍愉降——按左懋第,本朝赐谥忠贞。
李自成遁归西安。
初,自成西走;至定州,我大清兵追败之,斩贼党谷可成。自成西走真定,益悉众迎战;大兵复击之,贼不能支,渐却。自成中流矢,创甚;西踰故关入山西。会大兵东返,自成乃得鸠合溃散,走平阳。以谗,杀其党李岩岩故劝自成以不杀收人心;及陷京师,保护懿安皇后,令自尽;又独於士大夫无所拷掠:牛金星等大忌之。定州之败,河南州县多杀伪官自保,岩请率兵往;金星阴告自成曰:岩雄武有大略,非能久下人者。河南,岩故乡;假以大兵,必不可制。因谮其欲反。自成令金星与岩饮,杀之,贼众俱解体。至是,自成复遁归西安,遣别贼陷汉中,降总兵赵光远;进略保宁,张献忠以兵拒之,乃还自成既屡败,益强狠自用,伪尚书张第元、耿始然皆以小忤死。制铜镆,官吏坐赇,即镆斩。民盗一鸡者,死;西人大讋惧——张第元,汾阳人;耿始然,猗氏人。
明以张有誉江阴人为户部尚书。
内批:特用户部侍郎张有誉为尚书;高弘图封还力谏,不听。盖有誉素有清望,马士英欲借以开传陞幸门,为阮大铖地也未几,又以张捷为吏部侍郎。捷因荐逆案吕纯如得罪公论,士英方欲用大铖,故亦以中旨起之。
明释高墙罪宗为庶人。
前,唐王聿键等三百余人俱释为庶人;礼臣请复聿键王爵,不许。寻命徙居广西平乐府明年南京破,聿键方行次杭州,遇总兵郑鸿逵、户部主事苏观生,奉之入闽。总兵郑芝龙、巡抚都御吏张肯堂与礼部尚书黄道周等定议,奉聿键监国。闰六月,遂自立於福州,号隆武;改福州为天兴府,进芝龙、鸿逵为侯,观生、道周俱大学士,余拜官有差。时权在郑氏,聿键不能有所为;屡促芝龙出兵,以饷绌辞,竟不行。道周请自往江西图恢复,以七月启行,由广信出衢州;进至婺源,遇大清兵战败,执至江宁不屈死。於是侍郎杨廷麟等请聿键出江右、总督何腾蛟请出湖南;原任知州金堡言腾蛟可恃、芝龙不可恃,宜弃闽就楚。聿键从之。十二月,自福州起行,至建宁;明年二月,至延平。六月,大清兵克绍兴,闽中大震;郑芝龙航海去,仙霞岭空无一人。七月,大兵抵闽关,守浦城御史郑为虹、给事中黄大鹏、延平知府王士和死焉;进克兴化,副使知府事刘永祚仰药死。八月,聿键出走;数日方至汀州。大兵继至,从官奔散,与妃曾氏俱就执;妃至九泷投於水,聿键死於福州。给事中熊纬、尚书曹学佺、通政使马思礼等俱死:时顺治三年也——苏观生字宇霖,东莞人;金堡,仁和人。仙霞岭,在浙江衢州府江山县南、福建建宁府浦城县北;即古泉山之岭,为浙、闽通衢。郑为虹字天玉,江都人;黄大鹏字文若,建阳人;王士和字万育,金溪人;刘永祚字叔远,武进人。九泷即九泷滩,在清流县南,险峻为七闽最。熊纬字文江,南昌人;曹学佺字能始,侯官人。按黄道周,本朝赐谥忠端。
八月,明设厅卫缉事官;寻罢之。
刑科给事中袁彭年公安人疏言:厂卫之盛衰,关世运之治乱;不可不革。命责以狂悖沽名,谪浙江按察司照磨。苏松巡抚祁彪佳亦上疏极论其弊,大学士姜曰广拟俞旨;群奄共挠之。曰广曰:缉事不除,宗社且不可知,何厂卫之有!乃改命五城御史体访,而罢缉事官不设。
张献忠陷成都,明蜀王至澍蜀献王椿九世孙及巡抚都御史龙文光雒容人、巡按御史刘之勃等死之。
初,成都闻贼急,蜀王至澍谋迁於滇;刘之勃持不可,内江王至沂与之力争。王将行,而守门卒汹汹乱,辎重有被掠者;事遂寝。已而新抚龙文光是年春,庄烈帝命文光代陈士奇、总兵刘佳引率兵三千从川北来谋设守,诸王大姓逸去者半华阳知县沈云祚谒蜀王,陈守御策;不听。闻太平王至渌贤,往说之曰:成都危在旦夕,而王府货财山积,不及今募士杀贼,疆场沦丧,谁为王守?至渌言於王,亦不听——沈云祚字子凌,太仓人。至是,贼逼成都,文光等分陴拒守,佳引出战而败。贼穴城,实以火药;又刳大木长数丈者合之,缠以帛,贮药向城楼。之勃厉众奋击,贼却二、三里;皆喜,以为将去也。初九日黎明,火发,北楼陷,木石飞蔽天;守陴者皆散,贼遂入城。蜀王率妃妾自沈於井,之勃、文光等皆被执。贼以之勃同乡,欲用之;之勃大骂,贼攒箭射杀之。复尽驱文武将吏及军民男妇於东门之外,将戮之;忽有龙尾下垂,贼以为瑞,遂停刑。文光、佳引卒不屈死文光见杀於濯锦桥,佳引自投於浣花溪,副将张继孟字伯功,扶风人、陈其赤字石文、崇仁人、佥事刘士斗字瞻甫,南海人、张孔教字鲁生,会稽人、蜀府左长史郑安民浙江人、成都同知方尧相字绍虞,黄冈人、华阳知县沈云祚等皆死之士斗被执,见刘之勃与张献忠语,大呼曰:此贼也,公不可少屈!献忠怒,命摔以上;士斗返顾,语如前;遂阖门被杀。其赤投百花潭死,尧相死於万里桥下。贼幽云祚於大慈寺,遣其党馈食,以刃胁降,不从;遇害。後献忠复欲用诸人备百官,继孟等不为屈;遂并见杀。
第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