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近时伊洛诸贤,研道益深,讲道益详。志向之专,践行之笃,乃汉唐所未无有,其所植立成就,可谓盛矣。然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未见其如曾之能信其浩浩;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未见其如子思之能达其浩浩;正人心,息邪说,讵
行,放淫辞,未见其如孟子之长于知言而有以承三圣也。
故道之不明,天下虽有美材厚德,而不能以自成自达。困于闻见之支离,穷年卒岁而无所至止。若其气质之不美,志念之不正,而假窃付会,蠹食蛆长于经传文字之间者,何可胜道!方今熟烂败坏,如齐威、秦皇之尸,诚有大学之志者,敢不少自强乎?于此有志,于此有勇,于此有立,然后能克己复礼,逊志时敏,真地中有山,“谦”也。不然,则凡为谦逊者,亦徒为假窃缘饰,而其实崇私务胜而已。不为此等眩惑,则自求多福,何远之有?
道非难知,亦非难行,患人无志耳。及其有志,又患无真实师友,反相眩惑,则为可惜耳。凡今所为汝言,为此耳。
蔽解惑去,此心此理,我固有之,所谓万物皆备于我,昔之圣贤先得我心之同然者耳,故曰“周公岂欺我哉”?与李省此学之不明,千有五百余年矣。异端充塞,圣经榛芜,质美志笃者,尤为可惜。何时共讲,以快此怀。未相见间,偿有所疑,以片纸寓诸邮筒可也。
古先圣贤无不由学。伏羲尚矣,犹以天地万物为师。夫子生于晚周,麟游凤翥,出类拔萃,谓“天纵之将圣”,非溢辞也。然而自谓“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人生而不知学,学而不求师,其可乎哉?
秦汉以来,学绝道丧,世不复有师。以至于唐,曰师曰弟子云者,反以为笑。惟本朝理学,远过汉唐,始复有师道。
学者知求师矣,能退听矣,所以导之者非其道,此则师之罪也。
鄙文篇录往,幸熟复而审思之,毋徒徇其名而不察其实,乃所愿望。
二
与王顺伯大抵学术有说有实,昔之有是说者,本于有是实,后之求是实者,亦必由是说。故凡学者之欲求其实,则必先习其说。既习之,又有得有不得。有得其实者,有徒得其说而不得其实者。说之中又有浅深,有精粗,有偏全,有纯驳,实之中亦有之。
论三家之同异、得失、是非,而相讥于得与不得,说与实,与夫浅深精粗、偏全纯驳之间,而不知其为三家之所均有者,则亦非其至者矣。
某尝以义利二字判儒释,又曰公私,其实即义利也。
儒者以人生天地之间,灵于万物,贵于万物,与天地并而为三极。天有天道,地有地道,人有人道。人而不尽人道,不足与天地并。人有五官,官有其事,于是有是非得失,于是有教有学。其教之所从立者如此,故曰义曰公。
释氏以人生天地间,有生死,有轮回,有烦恼,以为甚苦,而求所以免之。其有得道明悟者,则知本无生死,本无轮回,本无烦恼。故其言曰“生死事大”。其教所从立者如此,故曰利曰私。
惟义惟公,故经世;惟利惟私,故出世。儒者虽至于无声、无臭、无方、无体,皆主于经世;释氏虽尽未来际普度之,皆主于出世。
今习释氏者,皆人也。彼既为人,亦安能尽弃吾儒之仁义?彼虽出家,亦上报四恩。日用之间,此理之根诸心而不可泯灭者,彼固或存之也。然其为教,非欲存此而起也,故其存不存,不足为深造其道者轻重。
他人则容易被圣贤之学耸动,虽不知其实,往往以其名而赴之。某非敢使尊兄窃儒者之名以欺世。
杨墨告子许行之徒,岂但言说?其所言即其所行,而孟子力辟之者,以为其学非也。
伊川先生有曰:“释氏只是理会生死,其他都不理会。”近有一前辈参禅,禅丛中称其所得,一日举伊川先生之言曰:“某当时若得侍坐,便问道‘不知除却生死外更有甚事.’”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