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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圣人举事,先定于义。义已定立,决以卜筮,示不专己,明与鬼神同意共指,欲令众下信用不疑。故《书》列七卜,《易》载八卦,从之未必有福,违之未必有祸。然而祸福之至,时也;死生之到,命也。人命悬于天,吉凶存于时。命穷,操行善,天不能续。命长,操行恶,天不能夺。天,百神主也。道德仁义,天之道也;战粟恐惧,天之心也。废道灭德,贱天之道,险隘恣睢,悖天之意。世间不行道德,莫过桀、纣;妄行不轨,莫过幽、厉。桀、纣不早死,幽、厉不夭折。由此言之,逢福获喜,不在择日避时;涉患丽祸,不在触岁犯月,明矣。孔子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苟有时日,诚有祸祟,圣人何惜不言,何畏不说!案古图籍,仕者安危,千君万臣,其得失吉凶,官位高下,位禄降升,各有差品。家人治产,贫富息耗,寿命长短,各有远近。非高大尊贵举事以吉日,下小卑贱以凶时也。以此论之,则亦知祸福死生不在遭逢吉祥,触犯凶忌也。然则人之生也,精气育也;人之死者,命穷绝也。人之生未必得吉逢喜,其死独何为谓之犯凶触忌?以孔子证之,以死生论之,则亦知夫百祸千凶,非动作之所致也。孔子圣人,知府也;死生,大事也;大事,道效也。孔子云:"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众文微言不能夺,俗人愚夫不能易,明矣。人之于世,祸福有命;人之操行,亦自致之。其安居无为,祸福自至,命也。其作事起功,吉凶至身,人也。人之疾病,希有不由风湿与饮食者。当风卧湿,握钱问祟;饱饭餍食,斋精解祸。
而病不治,谓祟不得;命自绝,谓筮不审,欲人之知也。
夫裸虫三百六十,人为之长。人,物也,万物之中有知慧者也。其受命于天,禀气于元,与物无异。鸟有巢栖,兽有窟穴,虫鱼介鳞各有区处,犹人之有室宅楼台也。能行之物,死伤病困,小大相害。或人捕取以给口腹,非作窠穿穴有所触,东西行徙有所犯也。人有死生,物亦有终始,人有起居,物亦有动作,血脉、首足、耳目、鼻口与人不别,惟好恶与人不同,故人不能晓其音,不见其指耳。及其游于党类,接于同品,其知去就,与人无异。共天同地,并仰日月,而鬼神之神之祸独加于人,不加于物,未晓其故也。天地之性,人为贵,岂天祸为贵者作不为贱者设哉!何其性类同而祸患别也?
刑不上大夫,圣王于贵者阔也。圣王刑贱不罚贵,鬼神祸贵不殃贱,非《易》所谓大人与鬼神合其吉凶也。(我)〔或〕有所犯,抵触县官,罗丽刑法,不曰过所致,而曰家有负。居处不慎,饮食过节,不曰失调和,而曰徙触时。死者累属,葬棺至十,不曰气相污,而曰葬日凶。有事归之有犯,无为归之所居。居衰宅耗,蜚凶流尸,集人室居,又祷先祖,寝祸遗殃。疾病不请医,更患不修行,动归于祸,名曰犯触,用知浅略,原事不实,俗人之材也。犹系罪司空作徒,未必到吏日恶,系役时凶也。使杀人者求吉日出诣吏,罪〔者〕推善时入狱系,宁能令事解,赦令至哉?人不触祸不被罪,不被罪不入狱。一旦令至,解械径出,未必解除其凶者也。天下千狱,狱中万囚,其举事未必触忌讳也。居位食禄,专城长邑,以千万数,其迁徙日未必逢吉时也。历阳之都,一夕沉而为湖,其民未必皆犯岁月也。高祖始起,丰、沛俱复,其民未必皆慎时日也。项羽攻襄安,襄安无□类,未必不祷赛也。赵军为秦所坑于长平之下,四十万众同时俱死,其出家时,未必不择时也。辰日不哭,哭有重丧。戊己死者,复尸有随。一家灭门,先死之日,未必辰与戊己也。血忌下杀牲,屠肆不多祸,上朔下会众,沾舍不触殃。涂上之暴尸,未必出以往亡;室中之殡柩,未必还以归忌。
由此言之,诸占射祸祟者皆不可信用。信用之者,皆不可是。
夫使食口十人居一宅之中,不动(锤)〔锸〕,不更居处,祠祀嫁娶,皆择吉日,从春至冬不犯忌讳,则夫十人比至百年,能不死乎?占射事者必将复曰:"宅有盛衰,若岁破直符,不知避也。"
夫如是,令数问工伎之家,宅盛即留,衰则避之,及岁破直符,辄举家移。比至百年,能不死乎?占射事者必将复曰:"移徙触时,往来不吉。"
夫如是,复令辄问工伎之家,可徙则往,可还则来。比至百年,能不死乎?占射事者必将复曰:"泊命寿极。"
夫如是,人之死生竟自有命,非触岁月之所致,无负凶忌之所为也。
难岁篇
俗人险心,好信禁忌,知者亦疑,莫能实定。是以儒雅服从,工伎得胜。吉凶之书,伐经典之义;工伎之说,凌儒雅之论。今略实论,令(亲)〔观〕览,总核是非,使世一悟。
《移徙法》曰:"徙抵太岁凶,负太岁亦凶。"
抵太岁名曰岁下,负太岁名曰岁破,故皆凶也。假令太岁在甲子,天下之人皆不得南北徙,起宅嫁娶亦皆避之;其移东西,若徙四维,相之如者皆吉。何者?不与太岁相触,亦不抵太岁之冲也。实问:避太岁者何意也?令太岁恶人徙乎?则徙者皆有祸。令太岁不禁人徙,恶人抵触之乎?则道上之人南北行者皆有殃。太岁之意,犹长吏之心也。长吏在涂,人行触车马,干其吏从,长吏怒之,岂独抱器载物、去宅徙居触犯之者而乃责之哉!昔文帝出,过霸陵桥,有一人行逢车驾,逃于桥下,以为文帝之车已过,疾走而出,惊乘舆马。文帝怒,以属廷尉张释之,释之当论。使太岁之神行若文帝出乎,则人犯之者,必有如桥下走出之人矣。方今行道路者,暴溺仆死,何以知非触遇太岁之出也?为移徙者又不能处,不能处,则犯与不犯未可知,未可知,则其行与不行未可审也。
且太岁之神审行乎,则宜有曲折,不宜直南北也。长吏出舍,行有曲折。如天神直道不曲折乎,则从东西四维徙者,犹干之也。若长吏之南北行,人从东如西,四维相之如,犹抵触之。如不正南北,南北之徙又何犯。如太岁不动行乎,则宜有宫室营堡,不与人相见,人安得而触之?如太岁无体,与长吏异,若烟云虹霓直经天地,极子午南北陈乎,则东西徙若四维徙者亦干之,譬若今时人行,触繁雾蜮气,无从横负乡皆中伤焉。如审如气,人当见之,虽不移徙,亦皆中伤。
且太岁,天别神也,与青龙无异。龙之体不过数千丈。如令神者宜长大,饶之数万丈,令体掩北方,当言太岁在北方,不当言在子。其东有丑,其西有亥,明不专掩北方,极东西之广,明矣。令正言在子位触土之中,直子午者,不得南北徙耳。东边直丑巳之地,西边直亥未之民,何为不得南北徙?丑与亥地之民,使太岁左右通得南北徙及东西徙,(可)则丑在子东,亥在子西,丑亥之民东西徙,触岁之位;巳未之民东西徙,忌岁所破。
儒者论天下九州岛,以为东西南北尽地广长。九州岛之内五千里,竟三河土中。周公卜宅,《经》曰:"王来绍上帝,自服于土中。"
雒则土之中也。邹衍论之,以为九州岛之内五千里,竟合为一州,在东(东)〔南〕位,名曰赤县州。自有九州岛者九焉,九九八十一,凡八十一州。此言殆虚。地形难审,假令有之,亦一难也。使天下九州岛如儒者之议,直雒邑以南,对三河以北,豫州、荆州、冀州之部有太岁耳。雍、梁之间,青、兖、徐、扬之地,安得有太岁?使如邹衍之论,则天下九州岛在东南位,不直子午,安得有太岁?如太岁不在天地极,分散在民间,则一家之宅,辄有太岁,虽不南北徙,犹抵触之。假令从东里徙西里,西里有太岁,从东宅徙西宅,西宅有太岁,或在人之东西,或在人之南北,犹行途上,东西南北皆逢触人。
太岁位数千万亿,天下之民,徙者皆凶,为移徙者何以审之?如审立于天地之际,犹王者之位在土中也。东方之民,张弓西射,人不谓之射王者,以不能至王者之都,自止射其处也。今徙岂能北至太岁位哉!自止徙百步之内,何为谓之伤太岁乎!且移徙之家禁南北徙者,以为岁在子位,子者破午,南北徙者抵触其冲,故谓之凶。夫破者须有以椎破之也,如审有所用,则不徙之民皆被破害;如无所用,何能破之!
夫雷,天气也,盛夏击折,折木破山,时暴杀人。使太岁所破若迅雷也,则声音宜疾,死者宜暴。如不若雷,亦无能破。如谓冲抵为破,冲抵安能相破?东西相与为冲,而南北相与为抵。如必以冲抵为凶,则东西常凶而南北常恶也。如以太岁神其冲独凶,神莫过于天地,天地相与为冲,则天地之间无生人也。或上十二神登明、从魁之辈,工伎家谓之皆天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