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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非徒富贵贫贱有骨体也,而操行清浊亦有法理。贵贱贫富,命也。操行清浊,性也。非徒命有骨法,性亦有骨法。唯知命有明相,莫知性有骨法,此见命之表证,不见性之符验也。范蠡去越,自齐遗大夫种书曰: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犬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容乐。子何不去?"大夫种不能去,称病不朝,赐剑而死。大梁人尉缭说秦始皇以并天下之计,始皇从其册,与人亢礼,衣服饮食与之齐同。缭曰:"秦王为人,隆准长目,鸷膺豺声,少恩,虎视狼心,居约易以下人,得志亦轻视人。我布衣也,然见我,常身自下我。诚使秦王须得志天下,皆为虏矣。不可与交游。"乃亡去。故范蠡、尉缭见性行之证,而以定处来事之实,实有其效,如其法相。
由此言之,性命系于形体明矣。以尺书所载,世所共见,准况古今,不闻者必众多非一,皆有其实。
禀气于天,立形于地,察在地之形,以知在天之命,莫不得其实也。有传孔子相澹台子羽,唐举占蔡泽不验之文,此失之不审,何隐匿微妙之表也?
相或在内,或在外,或在形体,或在声气,察外者遗其内,在形体者亡其声气。孔子适郑,与弟子相失,孔子独立郑东门。郑人或问子贡曰:"东门有人,其头似尧,其项若皋陶,肩类子产。然自腰以下,不及禹三寸,若丧家之狗。"子贡以告孔子,孔子欣然笑曰:"形状未也。如丧家狗,然哉!然哉!"夫孔子之相,郑人失其实。郑人不明,法术浅也。孔子之失子羽,唐举惑于蔡泽,犹郑人相孔子,不能具见形状之实也。以貌取人,失于子羽;以言取人,失于宰予也。
初禀篇
人生性命当富贵者,初禀自然之气,养育长大,富贵之命效矣。文王得赤雀,武王得白鱼、赤乌。儒者论之,以为雀则文王受命;鱼乌则武王受命;文、武受命于天,天用雀与鱼乌命授之也;天用赤雀命文王,文王不受,天复用鱼乌命武王也。若此者谓本无命于天,修己行善,善行闻天,天乃授以帝王之命也。故雀与鱼乌,天使为王之命也。王所奉以行诛者也。如实论之,非命也。命,谓初所禀得而生也。人生受性,则受命矣。性命俱禀,同时并得,非先禀性,后乃受命也。何以明之?弃事尧为司马,居稷官,故为后稷。曾孙公刘居邰,后徙居。后孙古公甫三子太伯、仲雍、季历,季历生文王昌。昌在襁褓之中,圣瑞见矣。故古公曰:"我世当有兴者,其在昌乎!"于是太伯知之,乃辞之吴,文身断发,以让王季。文王受命,谓此时也,天命在人本矣,太王古公见之早也。此犹为未,文王在母身之中已受命也。王者一受命,内以为性,外以为体。体者,面辅骨法,生而禀之。
吏秩百石以上,王侯以下,郎将大夫以至元士,外及刺史太守,居禄秩之吏,禀富贵之命,生而有表见于面。故许负、姑布子卿辄见其验。仕者随秩迁转,迁转之人或至公卿,命禄尊贵,位望高大。王者尊贵之率,高大之最也,生有高大之命,其时身有尊贵之奇,古公知之,见四乳之怪也。夫四乳,圣人证也。在母身中,禀天圣命,岂长大之后,修行道德,四乳乃生?以四乳论望羊,亦知为胎之时,已受之矣。刘媪息于大泽,梦与神遇,遂生高祖,此时已受命也。光武生于济阳宫,夜半无火,内中光明。军下卒苏永谓公曹史充兰曰:"此吉事也,毋多言。"此时已受命。独谓文王、武王得赤雀、鱼乌乃受命,非也。上天壹命,王者乃兴,不复更命也。得富贵大命,自起王矣。何以验之?富家之翁,资累千金。生有富骨,治生积货,至于年老,成为富翁矣。夫王者,天下之翁也,禀命定于身中,犹鸟之别雄雌于卵壳之中也。卵壳孕而雌雄生,日月至而骨节强,强则雄自率将雌。雄非生长之后,或教使为雄,然后乃敢将雌,此气性刚强自为之矣。夫王者,天下之雄也,其命当王。王命定于怀妊,犹富贵骨生,(有)鸟雄卵成也。非唯人鸟也,万物皆然。草木生于实核,出土为栽蘗,稍生茎叶,成为长短巨细,皆有实核。王者,长巨之最也。朱草之茎如针,紫芝之栽如豆,成为瑞矣。王者禀气而生,亦犹此也。
或曰:"王者生禀天命,及其将王,天复命之,犹公卿以下,诏书封拜,乃敢即位。赤雀鱼乌,上天封拜之命也。天道人事,有相命使之义。自然无为,天之道也。命文以赤雀,武以白鱼,是有为也。管仲与鲍叔分财取多,鲍叔不与,管仲不求。内有以相知,视彼犹我,取之不疑。
圣人起王,犹管之取财也。朋友彼我,无有授与之义;上天自然,有命使之验。是则天道有为,朋友自然也。当汉祖斩大蛇之时,谁使斩者?岂有天道先至,而乃敢斩之哉!勇气奋发,性自然也,夫斩大蛇,诛秦,杀项,同一实也。周之文、武命伐殷,亦一义也。高祖不受命使之将,独谓文、武受雀鱼之命,误矣。"难曰:《康王之诰》曰:"冒,闻于上帝,帝休,天乃大命文王。"如无命,史经何为言天乃大命文王?
所谓大命者,非天乃命文王也,圣人动作,天命之意也,与天合同,若天使之矣。《书》方激劝康叔,勉使为善,故言文王行道,上闻于天,天乃大命之也。《诗》曰:"乃眷西顾,此惟予度。"与此同义。天无头面,眷顾如何?人有顾睨,以人效天,事易见,故曰眷顾。天乃大命文王,眷顾之义,实天之命也。何以验之?夫大人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之违,后天而奉天时。如必须天有命,乃以从事,安得先天而后天乎?以其不待天命,直以心发,故有先天后天之勤。言合天时,故有不违奉天之文。
《论语》曰:"大哉尧之为君,唯天为大,唯尧则之。"王者则天,不违奉天之义也。推自然之性,与天合同。是则所谓大命文王也,自文王意,文王自为,非天驱赤雀,使告文王,云当为王,乃敢起也。然则文王赤雀,及武王白鱼,非天之命昌炽佑也。吉人举事,无不利者。人徒不召而至,瑞物不招而来,黯然谐合,若或使之,出门闻(告)〔吉〕,顾睨见善,自然道也。文王当兴,赤雀适来;鱼跃乌飞,武王偶见:非天使雀至白鱼来也,吉物动飞而圣遇也。白鱼入于王舟,王阳曰:"偶适也。"光禄大夫刘琨前为弘农太守,虎渡何。光武皇帝曰:"偶适自然,非或使之也。"故夫王阳之言适,光武之曰偶,可谓合于自然也。
本性篇
情性者,人治之本,礼乐所由生也。故原情性之极,礼为之防,乐为之节。性有卑谦辞让,故制礼以适其宜;情有好恶喜怒哀乐,故作乐以通其敬。即所以制,乐所为作者,情与性也。昔儒旧生,著作篇章,莫不论说,莫能实定。
周人世硕,以为人性有善有恶,举人之善性,养而致之则善长;性恶,养而致之则恶长。如此,则性各有阴阳,善恶在所养焉。故世子作《养书》一篇。密子贱、漆雕开、公孙尼子之徒,亦论情性,与世子相出入,皆言性有善有恶。
孟子作性善之篇,以为人性皆善,及其不善,物乱之也。谓人生于天地,皆禀善性,长大与物交接者,放纵悖乱,不善日以生矣。若孟子之言,人幼小之时,无有不善也。微子曰"我旧云孩子,王子不出。"
纣为孩子时,微子睹其不善之性。性恶不出众庶,长大为乱不变,故云也。羊舌食我初生之时,叔姬视之,及堂,闻其啼声而还,曰:"其声,豺狼之声也。野心无亲,非是莫灭羊舌氏。隧不肯见。及长,祁胜为乱,食我与焉。
国人杀食我。羊舌氏由是灭矣。纣之恶在孩子之时,食我之乱见始生之声。孩子始生,未与物接,谁令悖者?丹朱(士)〔生〕于唐宫,商均生于虞室。唐、虞之时,可比屋而封,所与接者,必多善矣。二帝之旁,必多贤也。然而丹朱傲,商均虐,并失帝统,历世为戒。且孟子相人眸子焉,心清而眸子了,心浊而眸子。人生目辄了,了禀之于天,不同气也;非幼小之时了,长大与人接,乃更也。性本自然,善恶有质。孟子之言情性,未为实也。然而性善之论,亦有所缘。
或仁或义,性术乖也。动作趋翔,性识诡也。面色或白或黑,身形或长或短,至老极死,不可变易,天性然也。皆知水土物器形性不同,而莫知善恶禀之异也。一岁婴儿无争夺之心,长大之后,或渐利色,狂心悖行,由此生也。告子与孟子同时,其论性无善恶之分,譬之湍水,决之东则东,决之西则西,夫水无分于东西,犹人无分于善恶也。
夫告子之言,谓人之性与水同也。以性若水,可以水喻性,犹金之为金,水之为水也。人善因善,恶亦因恶。初禀天然之姿,受纯壹之质,故生而兆见,善恶可察。无分于善恶,可推移者,谓中人也,不善不恶,须教成者也。故孔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告子之以决水喻者,徒谓中人,不指极善极恶也。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夫中人之性,在所习焉。习善而为善,习恶而为恶也。至于极善极恶,非复在习。故孔子曰:"惟上智与下愚不移。"性有善不善,圣化贤教,不能复移易也。孔子道德之祖,诸子之中最卓者也,而曰"上智下愚不移",故知告子之言,未得实也。夫告子之言,亦有缘也。《诗》曰:"彼姝之子,何以与之?"其传曰:"譬犹练丝,染之蓝则青,染之朱则赤。"夫决水使之东西,犹染丝令之青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