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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凡物能相割截者,必异性者也;能相奉成者,必同气者也。是故《离》下、《兑》上曰革。革,更也。火金殊气,故能相革。如俱火而皆金,安能相成?屈原疾楚之臭,故称香洁之辞;渔父议以不随俗,故陈沐浴之言。
凡相混者,或教之熏隧,或令之负豕。二言之于除臭也,孰是孰非,非有不易,少有以益。夫用寒温,非刑赏也,能易之乎?
西门豹急,佩韦以自宽;董安于缓,带弦以自促。二贤知佩带变己之物,而以攻身之短。(夫)〔天〕至明矣,人君失政,不以他气谴告变易,反随其误,就起其气,此则皇天用意,不若二贤审也。楚庄王好猎,樊姬为之不食鸟兽之肉;秦缪公好淫乐,华阳后为之不听郑、卫之音。二姬非两主,拂其欲而不顺其行;皇天非赏罚,而顺其操,而渥其气:此盖皇天之德,不若妇人贤也。
故谏之为言间也,持善间恶,必谓之一乱。周缪王任刑,《甫刑篇》曰:"报虐用威。"
威虐皆恶也,用恶报恶,乱莫甚焉。今刑失赏宽,恶也。(大)〔天〕复为恶以应之,此则皇天之操与缪王同也。
故以善驳恶,以恶惧善,告人之理,劝厉为善之道也。舜戒禹曰:"毋若丹朱敖!"
周公敕成王曰:"毋若殷王纣!"
毋者,禁之也。丹朱、殷纣至恶,故曰"毋"以禁之。夫言毋若,孰与言必若哉?故毋必二辞,圣人审之。况肯谴非为非,顺人之过以增其恶哉?天人同道,大人与天合德。圣贤以善反恶,皇天以恶随非,岂道同之效、合德之验哉?
孝武皇帝好仙,司马长卿献《大人赋》,上乃
有凌云之气。孝成皇帝好广宫室,扬子云上《甘泉颂》,妙称神怪,若曰非人力所能为,鬼神力乃可成。皇帝不觉,为之不止。长卿之赋如言仙无实效,子云之颂言奢有害,孝武岂有
之气者,孝成岂有不觉之惑哉?然即天之不为他气以谴告人君,反顺人心以非应之,犹二子为赋颂,令两帝惑而不悟也。窦婴、灌夫疾时为邪,相与日引绳以纠之。心疾之甚,安肯从其欲?太伯教吴冠带,孰与随从其俗与之俱裸也?故吴之知礼义也,太伯改其俗也。苏武入匈奴,终不左衽。赵他入南越,箕踞椎髻。汉朝称苏武而毁赵他。
之性习越土气,畔冠带之制,陆贾说之,夏服雅礼,风告以义,赵他觉悟,运心向内。如陆贾复越服夷谈,从其乱俗,安能令之觉悟,自变从汉制哉?三教之相违,文质之相反,政失不相反袭也。谴告人君误,不变其失而袭其非,欲行谴告之教,不从如何?管、蔡篡畔,周公告教之至于再三。其所以告教之者,岂云当篡畔哉?
人道善善恶恶,施善以赏,加恶以罪,天道宜然。刑赏失实,恶也,为恶气以应之,恶恶之义,安能施哉?汉正首匿之罪,制亡从之法,恶其随非而与恶人为群党也。如束罪人以诣吏,离恶人与异居,首匿亡从之法除矣。狄牙之调味也,酸则沃之以水,淡则加之以咸。水火相变易,故膳无咸淡之失也。今刑罚失实,不为异气以变其过,而又为寒于寒,为温于温,此犹憎酸而沃之以咸,恶淡而灌之以水也。由斯言之,谴告之言,疑乎?必信也?
今薪燃釜,火猛则汤热,火微则汤冷。夫政犹火,寒温犹热冷也。顾可言人君为政,赏罚失中也,逆乱阴阳,使气不和;乃言天为人君为寒为温以谴告之乎?儒者之说,又言人君失政,天为异;不改,灾其人民;不改,乃灾其身也。先异后灾,先教后诛之义也。曰:此复疑也。以夏树物,物枯不生。以秋收谷,谷弃不藏。夫为政教,犹树物收谷也。顾可言政治失时,气物为灾;乃言天为异以谴告之,不改为灾以诛伐之乎?儒者之说,俗人言也。盛夏阳气炽烈,阴气干之,激射裂,中杀人物。谓天罚阴过,外一闻若是,内实不然。夫谓灾异为谴告诛伐,犹为雷杀人罚阴过也。非谓之言,不然之说也。
或曰:"谷子云上书,陈言变异,明天之谴告。不改,后将复有,愿贯械待时。后竟复然。即不为谴告,何故复有?
子云之言,故后有以示改也。"
曰:夫变异自有占候,阴阳物气自有终始。履霜以知坚冰必至,天之道也。子云识微,知后复然,借变复之说,以效其言,故愿贯械以待时也。犹齐晏子见钩星在房、心之间,则知地且动也。使子云见钩星,则将复曰天以钩星谴告政治,不改,将有地动之变矣。然则子云之愿贯械待时,犹子韦之愿伏陛下以俟荧惑徙处。必然之验,故谴告之言信也。予之谴告,何伤于义。损皇天之德,使自然无为转为人事,故难听之也。称天之谴告,誉天之聪察也,反以聪察伤损于天德。何以知其聋也?以其听之聪也。何以知其盲也?以其视之明也。何以知其狂也?以其言之当也。夫言当视听聪明,而道家谓之狂而盲聋。今言天之谴告,是谓天狂而盲聋也。
《易》曰:"大人与天地合其德。"
故太伯曰:"天不言,殖其道于贤者之心。"
夫大人之德,则天德也;贤者之言,则天言也。大人刺而贤者谏,是则天谴告也,而反归告于灾异,故疑之也。《六经》之文,圣人之语,动言天者,欲化无道、惧愚者。之言非独吾心,亦天意也。及其言天犹以人心,非谓上天苍苍之体也。变复之家,见诬言天,灾异时至,则生谴告之言矣。验古以〔今〕,知(今)天以人。
受终于文祖,不言受终于天。尧之心知天之意也。尧授之,天亦授之,百官臣子皆乡与舜。舜之授禹,禹之传启,皆以人心效天意。《诗》之"眷顾",《洪范》之"震怒",皆以人身效天之意。文、武之卒,成王幼少,周道未成,周公居摄,当时岂有上天之教哉?周公推心合天志也。上天之心,在圣人之胸;及其谴告,在圣人之口。不信圣人之言,反然灾异之气,求索上天之意,何其远哉?世无圣人,安所得圣人之言?贤人庶几之才,亦圣人之次也。
十五
变动篇
论灾异者,已疑于天用灾异谴告人矣。更说曰:"灾异之至,殆人君以政动天,天动气以应之。譬之以物击鼓,以椎扣钟,鼓犹天,椎犹政,钟鼓声犹天之应也。人主为于下,则天气随人而至矣。"
曰:此又疑也。夫天能动物,物焉能动天?何则?人物系于天,天为人物主也。故曰:"王良策马,车骑盈野。"
非车骑盈野,而乃王良策马也。天气变于上,人物应于下矣。故天且雨,商羊起舞,使天雨也。
商羊者,知雨之物也,天且雨,屈其一足起舞矣。故天且雨,蝼蚁徙,丘蚓出,琴弦缓,固疾发,此物为天所动之验也。故在且风,巢居之虫动;且雨,穴处之物扰:风雨之气感虫物也。故人在天地之间,犹蚤虱之在衣裳之内,蝼蚁之在穴隙之中。蚤虱、蝼蚁为逆顺横从,能令衣裳穴隙之间气变动乎?蚤虱、蝼蚁不能,而独谓人能,不达物气之理也。
夫风至而树枝动,树枝不能致风。是故夏末,蜻鸣,寒啼,感阴气也。
雷动而雉惊,〔蛰〕发(蛰)而蛇出,起〔阳〕气也。夜及半而鹤唳,晨将旦而鸡鸣,此虽非变,天气动物,物应天气之验也。顾可言寒温感动人君,人君起气而以赏罚;乃言以赏罚感动皇天,天为寒温以应政治乎?六情风家言:"风至,为盗贼者感应之而起。"
非盗贼之人精气感天,使风至也。风至怪不轨之心,而盗贼之操发矣。何以验之?盗贼之人,见物而取,睹敌而杀,皆在徙倚漏刻之间,未必宿日有其思也,而天风已以贪狼阴贼之日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