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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同书同卷“竹枝词”五首云:
钱塘门外是西湖,湖上风光记得无?侬在画船牵绣幕,郞乘油壁度平芜。
初从三竺进香回,逐队登船归去来。谁解侬家心里事,灵签乞得暗中开。
携手长堤明月中,红楼多在段桥东。当年歌舞今安在,魂断西泠一笛风。
细雨微风度柳洲,柳丝袅袅入西楼。春光莫更相撩拨,心在湖中那一舟。
处处开堂佛法新,香云能洗六根尘。欲携女伴参禅去,生怕山僧偷看人。
寅恪案:此题似属一般性,但亦可兼括河东君在内。观前引河东君湖上草“西泠十首”其第壹首第贰联云:“金鞭油壁朝来见,玉佩灵衣夜半逢。”乃与谢诗同是一般性者。唯柳诗末二句云:“一树红梨更惆怅,分明遮向画楼中。”则为高自标置,暗示避居西溪汪氏书楼之意,与谢诗“柳丝袅袅入西楼”之语区以别矣。
同书同卷“赠人”云:
白璧峨峨荫座人,高情早已属秋旻。还惊丽藻波澜阔,没得句章与纬真。
寅恪案:“句章”为鄞县之古称,“纬真”乃屠隆之字。屠亦鄞县人,象三以屠长卿自比也。至所赠之人,据“丽藻波澜阔”之语,恐非河东君莫属。姑记此疑,以俟更考。
同书同卷“赠别”云:
颦红低绿敛双蛾,肠断尊前一曲歌。为问别时多少恨,满城飞絮一江波。
清歌细舞不胜情,惜别休辞洒再倾。此去销魂何处剧,夕阳山外短长亭。
春花欲落雨中枝,触目伤情是别离。罢抚危弦收舞袖,背人小语问归期。
行云聚散本无根,红袖尊前拭泪痕。欲借冰弦传别恨,断肠深处不堪论。
寅恪案:细玩四首辞旨,乃女别男者。此女非不能诗,特此男为之代作,如初学集贰拾牧斋“代惠香别”之例。颇疑此四首乃象三作于“怀柳姬”之前,盖谢氏由杭州返宁波别河东君之际所赋,其时间或是崇祯十二年也。
同书同卷“樱桃”云:
墙角樱桃一树花,春风吹绽色如霞。重来但见森森叶,惆怅西风暮雨斜。
寅恪案:此首疑是象三于明南都倾覆以后至虞山祝贺牧斋生日,因有感于杜牧之“绿叶成阴子满枝”之语,(见太平广记贰柒叁“杜牧”条引唐阙史及全唐诗第捌函杜牧捌函杜牧捌“怅诗”并序。又可参同书同函杜牧伍“叹花”。)遂为河东君及赵管妻而作也。
检一笑堂诗集叁“海虞”云:
访旧经过海上城,丹枫紫荻照波明。微云漏日秋光澹,远水摇风晓色清。千里怀人轻命驾,一时兴尽欲兼程。山川满目伤心处,独卧孤篷听雁声。
又“寿钱牧斋座师”(此诗上四句前已引,兹以解释便利之故重录之)云:
天留硕果岂无为,古殿灵光更有谁。渭水应尝悲岁晚,商山宁复要人知。秋风名菊三杯酒,春雨华镫一局棋。遥向尊前先起寿,敬为天下祝耆颐。
此两题连接,当为同时所作。牧斋生日为九月二十六日,象三亲至常熟自是为牧斋祝寿。虽难决定为何年所作,“海虞”诗有“山川满目伤心处”之句,“寿牧斋”诗有“渭水”“商山”一联,则至早亦必在顺治七年庚寅以后。复观“天留硕果岂无为”之句,则疑是距郑延平将率师入长江前不甚久之时间。象三或更借此次祝寿之机缘以解释前此购汉书灭值之宿憾欤?其以“樱桃”为题者,仍是用“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之典。(见太平广记壹玖捌“白居易”条引云溪友议及孟棨本事诗事感类“白尚书姬人樊素善歌,妓人小蛮善舞”条。)“樱桃”诗第贰句“春风吹绽色如霞”,可与牧斋答河东君半野堂初赠诗“闻君放诞想流风,脸际眉间讶许同”之语相证发。第肆句“西风”一辞不仅与牧斋生日在季秋之今典符会,且与柳氏传“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之语适合。(见太平广记捌伍肆。)傥读者取虎邱石上无名氏题诗“最怜攀折章台柳,憔悴西风问阿侬”之句相较,尤令人失笑。(详见第伍章所论。)所可注意者,据“海虞”诗“千里怀人轻命驾,一时兴尽欲兼程”及“寿牧斋”诗“遥向尊前先起寿”等语,是象三本为祝寿至虞山,又不待牧斋生日复先返棹,其故殊不可解,岂河东君不愿此不速之客来预寿筵耶?俟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