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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蓝能见他金子来得容易,必定是个财主,又闻得其亲死庐墓,必定是个孝子,若掘了他父母骸骨作了质当,不怕他不拿出雪堆般银子来赎哩。遂使叶千带了贼徒,把黄让父母骸骨双双掘去,使人谓黄让道:“必备千金来,方准取赎。”黄让闻得这个凶信,忙走至坟所,见空棺两副,泥土狼藉,黄让大叫一声,气绝于地。二子启愚、启鲁闻祖骸被劫,亦忙来看,见父死在地下,急忙扶起,乱呼乱叫了一回,方才悠悠苏醒,呜咽不能成声,二子抱住大哭。扶了回来,终日号泣,滴水不入,倾筐倒箧,办出银子五百两,使人送至蓝能处赎亲骸骨。路过凤凰山,却被陈铁牛劫去,欲再办银子,其实家事平常,连赎黄谦已办两次,莫说千金,就三百金也办不出了。只得瞒了妻子径到贼寨见蓝能道:“先父母骸骨,只有黄让一人痛切,黄让不来赎,更无一人来赎。黄让一身,则子女妻妾皆痛切,这个不来赎,那个也要来赎。黄让愿以身换父母骸骨回去。”蓝能见他说得有理,遂将骸骨付让从人怀归,将黄让枷锁寨中。从人归至家中,与启鲁说知其事,启鲁呼天大恸,遍走亲朋处借贷银子,却合着俗语两句道:“说着钱,就冒缘。”到得亲朋处,才一开口,这个说穷,那里说苦,推的干干净净。这说穷说苦的,又还算是有人情的,更有一样,闻着个借字,连人儿也不肯一见,茶儿也没得一杯吃,乌龟般缩在壳里,只使着老婆在门缝里传出言来道:“当家的不在家,大叔别处去借罢。”启鲁空空走了十多日,丝毫不曾借得到手。回至家中,大哭一夜,瞒着母亲、哥子,径到贼壁大呼道:“吾家中并无余银,只有田园数顷,欲卖田园,非家长写契人不肯买,愿以身换我父回去,卖出金子来赎我。”蓝能道:“尔也说得是。”遂把启鲁拘执了,放黄让回去,黄让回至半途,却被黄允执去。蓝能望了许久,不见黄让送银子来,乃以索贯启鲁鼻,又贯其踵倒悬梁上,启鲁死而复苏者数次。叶千喝道:“尔若不速着人到家中取办银子来赎,明日把尔手足尽皆断去。”启鲁笑道:“银子实在办不来了,只是蒙尔等肯放吾父回去,身虽惨痛心却甚安,死不尔怨也!”叶千见他有如此孝思,也说放宽了些,不十分来酷勒了。启鲁闻得父弟皆被拘囚,受尽惨毒,放声大哭,欲走贼壁与父弟同死,却又想徒死无益,想到此处,惟有呼天号泣,昼夜不绝声,泪尽继之以血。诸贼闻之,感其一门孝友,方才放了黄让并启鲁回来。后人有过中镇者,题其故宅云:
永安有孝子,至德少同情。易骨身斯质,呼天血并倾。
鼻穿心不痛,家破恨能平。代更临中镇,犹留死后名。
再说黄让父子回至家中,深恨蓝能辱及先人,每日图谋报仇之计。及闻缩朒来征,散家财,募死士,结乡勇,专候大军到来,从中内应。不料缩朒只两阵,被贼兵杀得大败而走,大失所望,伏在父母坟前放声大哭。后闻吴督府奉旨复任,大喜。拜别父坟,来至军门,献策道:“永安之贼,罪恶滔天,亟当剿灭,为民除害,自不待说。其有不易剿灭者,则官与兵半为贼党,而大人不可不知者也。盖其为盗也,大屯小伙皆有大猾主之,贼以大猾为资,大猾又以贪官为援。其人耳目甚广,爪牙甚多,上自藩臬,下及县之令史、乡之巡检,悉受其贿,表里为奸。当事欲发官兵而剿,官兵或即其党;欲募士兵而征,士兵或即其人。即有一二守法奉公不受其贿之官,又皆怯懦畏缩,驱与贼战,望风奔溃。虽有忠诚任事之将帅,而卒无忠诚任事之士卒为之用。故比年来,剿捕虽行,未能芟除其一二也。大人有志安民,当求乃心王室、与贼无交、敢战无前之将卒而用之,则贼虽奸猾,不足除也。”桂芳忙举手道:“贤契之言深得其弊,但今之可任者,实难其人,奈何?”
黄让道:“嘉桂李公主忠贞素着,天马梅英兵强将勇。程乡童生黄琼,素为二寨所钦服。前破火带,兵不血刃,一举而灭,为当事所忌,挠其计而没其功,遗祸至今。大人若以恩结之,招之使来,贼可计日平也!”桂芳闻言,鼓掌大笑道:“非贤契所言吾几忘却!”即命诸司查明逢玉前后功绩,将降天马、征火带尽推在逢玉身上,并声明李公主忠贞、梅英顺他等情,乞旨勅二寨剿杀贼寇,写成表章,飞递上奏。神宗大喜,即下诏封逢玉为侍郎,佩灭寇印征进。诏到,吴总督以黄让为巡方,赍诏往嘉桂山而来。但见:
丹诏乍传嘉桂去,金戈齐向磜头来。
且说逢玉,自火带回来,与梅、李二妾每日必往候张秋谷夫妇一次。见了秋谷回来,辄挥泪不胜,李公主劝道:“郎勿过为悲伤,待妾遣人往梅花村探听贵姐信息,或者还躲在亲戚处,也来可知。”逢玉允诺,李公主即差个精细裨将去,探了回来禀道:“末将到梅花村,遍处挨访,并无下落。”逢玉闻言,放声大哭,遂为贵儿设灵制服,招魂祭奠,延请僧众诵经超度。直诵了七七四十九日,把那唐三藏西天取来十多担经书都诵遍了,方才停住,逢玉方才把忆念贵儿愁肠渐渐放下。梅、李二小姐又或弹琴或赋诗,或走马舞剑,多寻乐事与逢玉排遣,逢玉心怀渐渐宽爽。一日,正在房中看李公主与梅小姐抹牌,忽一个女兵进来报道:“梅大王差陈将军送玉箫姐,并姑爷行李到来。”原来玉箫因检视梅小姐衣箱并逢玉行李,不觉触动他的忆念,呜呜的在房中啼泣。适邓小姐月娥同着钱姑娘,姐妹两个到轩中看梅,听见了问道:“尔哭是么?”玉箫跪下道:“婢子忆念小姐情不自禁,不知夫人到来,乞望恕罪。”月娥道:“原来如此,尔且起来,我叫大王着人送尔到嘉桂山去服侍小姐好么?”玉箫叩谢。其夜,月娥对梅英道:“姑娘处久不着人问候,奴欲使人送玉箫去服侍,并发还姑爷行李,就便问候家父母一番,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梅英道:“夫人正该如此。”次日,即着人备礼五副,逢玉、苻夫人、邓彪夫妇、秋谷夫妇、李公主,人各一副,另备一副与姐梅映雪。钱姑娘、月娥亦各有私礼,备一安车载了玉萧,差千里驹陈龙送去。到得嘉桂,女兵报进房来,逢玉大喜,忙携李公主、梅小姐手出来。玉箫向各人叩头毕,梅小姐执着玉箫手道:“我正在这里思想尔,今来了极好。”陈龙上前拜见,互相问候毕,陈龙将礼逐一献上。李公主设宴款待。次日,陈龙要回,众人皆不肯,留住了半月,诸将又各各来邀去游山一日,逢玉陪陈龙游了玉蕊山回来。见李公主与梅小姐在逢玉行李中检出个织锦程茧,在那里细玩,逢玉道:“尔两个看是么?”梅小姐笑道:“姐妹两个偷视郎行李,见这个手巾织得甚好,郎在那里得来?”逢玉不觉涕泣道:“此吾母手织,嘱小生送与姑娘的,一共两条。前在梅花村,借一条与张氏作聘,此条仍留箱中,欲俟访着姑娘申达母命,事出多故,竟尔不果,犹忆吾母临别时,垂泪嘱小生云:‘早些回来,毋使老娘盼望。’小生谓多则三月,少则两月,于今三年尚尔淹滞,使二人陟岵兴嵯,倚门愁望。言念及此,情何以堪!”不觉泪流满面,呜咽不已。
李公主道:“前使盘为连奉候公姑,奴叫他只住在公姑处,俟郎往大绀回来,一同迎接公姑到山供养。盘为连至今不回,必定还住在公姑处,公姑有了郎与奴信,必料郎在奴处,何至咨嗟愁望?请郎放心。”逢玉泣道:“小生忆念父母,寸心如割,明日准要辞贤妻暂一归省,望贤妻勿沮。”说毕,歔欷不胜。公主道:“奴非不欲郎急一归省,前则缩朒作祟,近又报称官军大败,妖徒四出。两江之间,钯筅如林;龙川一带,行人断绝。郎以一身孑然孤往,万一有失悔将何及?愿郎少安毋躁,待烽烟稍息,当即送郎荣归。”逢玉道:“小生双剑尚在,谅此乌合之徒,也未必近得我,望贤妻放心。”梅小姐道:“既郎君决意欲归,待妾送郎家去何如?”李公主道:“贤妹肯与郎同行,奴复何虑。待明日再选精悍女将数员与贤妹,尽改男妆前进,方为万全。”正说间,忽报马飞报将来道:“吴大人复任广督,差官奉旨封拜姑爷,提兵灭寇,已到朝天关,请姑爷快快接旨。”三人闻得大喜,忙摆香案,迎接至顺正堂,俯伏听诏。诏曰:
勅黄琼:卿以一书生降积寇于罗旁,破强徒于火带,不烦诛夷,坐清妖沴,厥功懋哉,朕甚嘉焉。
永安蓝能尚率丑类肆虐生灵,今授卿兵部侍郎,佩灭寇将军印,董率忠勇,竭力扑灭,以舒朕忧。
将士有功,卿可列状上奏,一体推升。钦哉!尚期一乃心力,无废朕命。此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