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县令故事尤多,士子投献,尚难得佳句。方谔上广守诗有“鳄去恶溪韩吏部,珠还合浦孟尝君”,亦善用故事,议者亦未深许为清句。有赠邑令云:“琴弹永日得古意,印锁经秋生藓痕。”句意虽美,但印上不是藓生处也,不若“雨后有人耕绿野,月明无犬吠花村”。此足以见令有教化仁爱之意,民乐耕于野,不见吏之迹也。
范希文为诗,不徒然而作也。有《赠钓者诗》云:“江上往来人,尽爱鲈鱼美。看君一叶舟,出没风涛里。”又《观渡》诗:“一棹轻如叶,傍观亦损神。他时在平地,无忽险中人。”率以教化为主,非独风骚之将,抑又文之豪杰欤。
太宗好文,每进士及第,赐闻喜宴,御制诗以赐之,因以为故事。仁宗在位四十二年,赐诗尤多。景佑元年赐诗,落句有“寒儒逢景运,报国合如何”。论者以谓质厚洪壮,真诏语也。
僧文莹尝谓,文老不衰者,唯见今大参政元厚之耳。顷在禁林,怀荆南旧游云:“去年曾醉海棠丛,闻说新枝发旧红。昨夜梦回花下饮,不知身在玉堂中。”其词气略不少衰。
宋武帝尝咏谢庄《月赋》,称叹久之,谓颜延之:“希逸作此,可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作者。陈思王何足尚也。”延之对曰:“诚如圣旨。然其云‘美人迈兮信音绝,隔千里兮共明月’,知之不亦晚乎?”帝以为然。及见希逸,希逸对曰:“延之诗曰:‘生为长相思,殁为长不归。’岂不更加于臣耶!”帝抚掌竟日。
有《咏试茶诗》曰:“碧玉瓯深翠涛起。”或者诮之曰:句则美矣,茶鉴即未也。夫试茶盏贵黑而曰“碧玉瓯”,茶色尚白而曰“翠涛起”,是必非卢仝也。
谢学士吟蝴蝶诗三百余篇,人呼为“谢蝴蝶”,其间绝有佳句。如“狂随柳絮有时见,舞入梨花何处寻”;又“江天春晓暖风细,相逐卖花人过舡”。古诗有“陌上斜飞去,花间倒舞回”。又柳词有“身似何郎全傅粉,心如韩寿爱偷香”。丽则丽矣,终不若陈句意思幽远也。
孙少述《栽竹诗》曰:“更起粉墙高百尺,莫令墙外俗人看。”晏临淄见之曰:“何用粉墙高百尺,任教墙外俗人看。”处士之节,宰相之量,亦各言其志也。
欧阳文忠公尝谓:诗,源乎心者也,其富贵愁乐,皆系乎其情焉。江南李氏据富有时,宫中诗曰:“帘日已高三丈透,佳人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将花蕊嗅,别殿微闻箫鼓奏。”与夫“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带叶烧”之诗异矣。
西蜀卢侍郎延让献蜀太祖诗卷,中有“栗爆烧毡破,猫跳触鼎翻”之句。后太祖与潘枢密在内殿评边事,令宫人煨栗,俄有数栗爆出,烧损绣褥,时太祖多疑,因令徐妃侍茶汤而已。又尝于炉中烧金鼎,时宫猫相戏,误触鼎翻,太祖因举延让诗前二联,叹曰:“乃知先辈裁诗,信无虚境。”
李洞颇为吴子华所知,子华才力浩大,八面受敌,尝出百篇示洞,洞曰:“大兄所示百篇中,有一联绝唱。《题西昌新亭》曰:‘暖漾鱼遗子,晴游鹿引麑。’”子华不怒其所鄙,而喜其所许也。
杜少陵时有病疟者,杜谓曰:“诵吾诗可疗。”病者曰:“云何?”杜曰:“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其人诵之,疟犹是也。杜又曰:“更诵吾诗曰:‘子章髑髅血模糊,手提掷还崔大夫。’”其人如其言诵之,果愈。然则可以感鬼神,信不妄云。
江邻几善为诗,清淡有古风。苏子美坐进奏院事谪官,后死吴松。江作诗云:“郡邸狱冤谁与辩,皋桥客死世同悲。”用事精当如此。尝有古诗云:“五十践衰境,加我在明年。”论者谓人莫不用事,能令事如己出,天然浑厚,乃可言诗。
钱昭度有《灯诗》云:“绣被梦惊中酒处,朱门人语上朝时。”终未若“舡中闻雁洞庭宿,床下有蛩长信秋”,意格清远矣。(《诗话总龟》前集卷十三引)
钱昭度有《闻角诗》曰:“风欲拖高雨厌沉,黄昏前后五更深。”议者曰:此又佳句之优者。
白乐天典杭州,江东进士奔杭取解,时张祜自负诗名,以首冠为己任。既而徐凝至。会郡宴,乐天讽二子矛盾。祜曰:“仆宜为解元。”凝曰:“君有何佳句?”祜曰:“《甘露寺》有‘日月光先到,山河势尽来。’又《金山寺》有‘树影中流见,钟声两岸闻’。”凝曰:“善则善矣,奈无野人句‘千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祜愕然不对,一座尽倾。
元厚之为童时,侍钱塘府君于荆南,每从学于龙安寺僧舍。后三十年,公以龙图阁帅荆南,昔之老僧犹有存者。一日,访旧斋,而门径、窗扉、池台历历如昨。公怅感久之,因构巨堂,榜曰“碧落”。手写诗于堂,有“九重侍从三明主,四纪乾坤一老臣”之句。公时虽老,而男儿雄瞻之气殊未衰歇。未几,召还翰林,遂参熙宁大政,真可谓乾坤老臣也。
王沂公布衣时,以所业贽吕文穆公文正,有早梅诗云:“雪中未问和羹事,且向百花头上开。”文穆公曰:“此生次第已安排作状元宰相矣。”后果然。
江外有石,或取破之,其形色皆类乎月,故欧阳公有《月石诗》云:“二耀分为三”。固为佳句,尚念未快。子美见之,乃书其诗寄之。子美和云:“我疑此山石,久为月昭着。老蚌念月月降胎,水犀望星星入角。彤霞烁石变丹砂,白虹贯岩生美璞。”永叔见之,曰:“此奇才,精通物理者也。”
说者谓王右丞咏终南山,盖讥时相也。其诗曰:“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言其势位盘据朝野也;“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言其徒有诸表而无诸内也;“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见其恩泽偏也;“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言己畏祸之深也。
淳化中,合州贡罗江桃花犬,甚小而性急,常驯扰于御榻之侧。每坐朝,犬必掉尾先吠,人乃肃然。太宗不豫,此犬不食。及上仙,号呼涕泗瘦瘠。今上即位,左右引令前导,鸣吠徘徊,意若不忍。上令谕以奉陵,即摇尾饮食如故。诏造大铁笼,施素茵,置之卤簿中,行路见者皆流涕。参政李至作《桃花犬歌》,以寄修史钱若水,末句云:“白麟赤凤且勿喜,愿君书此惩浮俗。”
杜荀鹤尝有“旧衣灰絮絮,新酒竹篘篘”,或称于韦相国说,韦曰:“我道‘印将金锁锁,帘用玉钩钩’。”然则韦之大拜气概已见于中矣。
韦补阙《感怀诗》:“长年方悟少年非,人道新诗胜旧诗。十亩野塘留客钓,一轩春雨对僧棋。花间醉任黄莺语,亭上吟从白鹭窥。大道不将炉冶去,有心重立太平基。”此诗包括生成,果为公辅。
张弘靖三世掌书命,在台座,前代未有。杨巨源赠公诗云:“伊陟无闻祖,韦贤不到孙。”时称其能为张家说家风。巨源在元和中,诗韵不为新语,体律务实,功夫颇深。自旦及暮,吟咏不辍。年老,头数摇,人谓吟诗多,致习如此。
李长吉作乐诗,多属意花草蜂蝶间,竟不远在,文字之作可以定命之优劣。杜牧之有言:长吉若使稍加其理,即可奴仆命骚人也。
杜太保在淮南,进崔叔清诗三百篇。上谓使者曰:“此恶诗,焉用进!”时人呼准敕恶诗。
楚人士徐仲雅词采富赡,李九皋为文多引史书,李嫉仲雅才藻,尝对同列诮之曰:“倡优之词,皆徐公文章也。正如女子挑指弄粉耳。”仲雅曰:“吾不效君为鬻明器者,垛叠死人。”
石曼卿文章、歌诗、笔札皆极其妙,石守道尝以诗赠之,言曼卿豪于诗,永叔豪于文,杜默豪于歌,号曰三豪。
卢延让《哭边将诗》曰:“自是碙沙发,非干炮石伤,牒多身上职,碗大背边疮。”人谓是打脊诗也。
鉴诫
蒋贻恭《咏蚕诗》:“辛勤得茧不盈筐,灯下缫丝恨更长。着处不知来处苦,但贪衣上绣鸳鸯。”
华山郑云叟有《伤时》一绝:“帆力擘开沧海浪,马蹄踏尽乱山青。浮名浮利浓如酒,醉得人心死不醒。”又《赠霍山秦道士》:“老鹤玄猿伴采芝,有时长叹独移时。翠蛾红粉婵娟剑,杀尽世人人不知。”
宋齐丘,江南二世皆为右仆射,中主爱其才,然知其不正。一日于华林园试小妓羯鼓,召齐丘同宴。宋即席献《羯鼓诗》曰:“巧断牙床镂紫金,最宜平稳玉槽深。因逢淑景开佳宴,为出花奴奏雅音。掌底轻璁孤鹊噪,枝头干快乱蝉吟。开元天子曾如此,今日将军好用心。”
文宗尝谓宰相李石曰:“尝观晋君臣以夷旷致倾覆,当时卿大夫过邪?”石曰:“然。古诗有之:‘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畏不逢也。‘昼短苦夜长。’暗时多也。‘何不秉烛游。’劝鉴照也。臣愿捐躯济国,惟陛下鉴照不惑,则安人强国其庶乎。”
唐李日知为黄门侍郎,时安乐公主池馆新成,中宗临幸,从官预宴赋诗。日知独存规谏,其卒章云:“所愿暂更居者佚,莫使时称作者劳。”
丘浚寺丞能术数,尤好吟咏,类多刺评,未尝徒作也。至山阳郡,郡守倒屣迎之,数召夜饮。翌日,浚上诗曰:“丑却天下妇人面,正得世间君子心。”郡将他日即不敢呼妓。至仪真,太守亦厚馆之,召赏牡丹,抵暮大欢。浚上赏牡丹诗曰:“何事化工情愈重,偏教卉木太夭妍。王孙欲种无余地,颜巷安贫欠买钱。晚槛竟开香世界,夜栏频结醉因缘。须知村落农家苦,老叟寒耕妇不眠。”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