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分外的漫长,月光如洗,冷冰冰的洒在地上,映着树影婆娑,气氛诡然。
凌越山心里空荡荡的,他站在别离亭外,抚着那块云雾山的石碑,久久不语。最后席地而坐,背靠着那碑,看着头顶幽亮的明月,只是发呆。
水仲楚和梅满默默的陪着他,都不敢上前劝,先前凌越山颠狂之态是着实把他们吓到了。可眼看着凌越山发傻的坐那大半夜了,这样熬着也不是办法啊,如果一会又发作了,荒山野岭的,就他们几个,怕是真制不住了。
他俩对视一眼,一起走上前去,刚走近,就听凌越山轻声道:“我没事,别担心。”
两人脚步一顿,水仲楚叹口气,也坐到他身边去:“你知道我们担心就好,无论如何,你得振作起来。”
“嗯。”凌越山还是盯着月亮看,点了点头。
“师父,我们一起回去了,好不好?在这守着也帮不上山上大夫的忙。”梅满也跟着劝道。
“你们先回去吧,让我再陪陪若若。韩姑娘和薛叔都说,撑不过今晚了,她如今在山上必是相当辛苦,这里离她最近,我想在这陪着她。若若的感觉甚是灵敏,她一定能够感觉到我的。如若最后还是熬不过去,他们明早会把她送下来,我还能最快的接到她。”凌越山语气幽幽的,竟带着股超脱的意味来。
水仲楚和梅满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
凌越山看了他们一眼,忽然一笑:“你们先回去吧,让我单独跟若若一起。你们回去帮我看看睿儿,还有那两个东西,看审出什么来。”
梅满还是担心,欲言又止。
“我真的不会再做傻事的,韩姑娘说的对,若若都这么勇敢,我也不能倒下去。她很了不起,一定能撑过去。她知道我会难过,不会丢下我的。”他说着说着又哽了声,抹了一把脸,喝道:“回去吧,别让我赶你们。”
水仲楚点点头,跳了起来,一把拉上梅满:“好,我们先回去收拾那两个恶贼,等你回来发落。”
于是夜色中,几匹骏马扬蹄离开,留下了一辆马车和那个孤单坐靠着石碑的身影。凌越山看他们没了踪影,目光转向马车,想起他与若若两人躲在马车里,无数次分享的那些亲昵,那些炙热的拥抱和缠绵的吻,终于禁不住热泪又涌了出来。他蜷起身子,把脸埋在膝上,四下无人,他呜呜呜的号啕大哭了出来。
他说他没事,可他怎么可能没事,他曾经说过若若是用他的心头肉做的,那是他的真心话。如今心头肉就象是被一刀一刀的剐着,焉能无事?他很痛,真的很痛,痛得想死!
当初与若若相处的时光,每一天都过的飞快,如今他等在这山脚之下,却只觉甚是难熬,度日如年一词,他是真明白是什么意境了。山脚下静寂无声,凌越山索性放开了,大声哭嚎,把压郁在心间的痛苦,用力渲泄,这样他才可以有气力,继续煎熬等待。
话说那水仲楚和梅满回了聂府,分头行事,水仲楚先去探视一下小外甥,梅满则去审那两个贼婆子。
凌睿的状态还好,身上的针眼已被发现,大夫开了些药已经喂过了,陈管事也找了个新奶娘过来给喂了奶,现在已经吮着手指头沉沉睡着了。两个丫环正照看着,府里刚遭变故,大家至今惊魂未定,万事皆小心翼翼,守着这小公子也不敢睡,睁着眼睛看着。看水仲楚进了来,忙恭恭敬敬的跟他施了礼,一五一十的详详细细的,把个小公子的病情如何,如何病的,哪个大夫看的,吃了什么药,喂的什么食,仔仔细细都说个遍。
水仲楚蹲在小床边,看凌睿那满足的睡相,摸了摸他的头,心里默默的道:“小子啊,都说好心有好报,我那若云妹子心善,将你收养,你定会保佑她活着回来的,是不是?”
小娃娃吧叽了一下嘴,动了动小身子,接着睡。水仲楚看了他半晌,把他含着的小手从嘴里掏了出来,塞进小被子里。起身冲两个丫环点点头,出去了。
梅满那边,那两个女人身上的软筋散效力还没有完全散尽,此刻被绑着吊在个密室里,她们身上的玩意全被搜了出来,包括毒针、匕首、帕子、荷包等等,甚至还有藏在嘴里的小小的毒丸,想必这是谨防被抓后自我了断灭口用的。只是她们一开始就被迷倒,所以没来得及吞服。
陈管家之前动过刑了,那个谢奶娘的家中他也派人去搜过,她相公和孩子已然被杀死在家里,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陈管家于是让人守在那,连夜再全城扩大范围搜查。
梅满原本得知师娘是被千金印所伤,心中便是想着童天策,过来一看两个贼婆子身上搜出来的玩意,那可不正是童天策手底下的套路,一被抓就服毒的,奶奶的,全他娘养的是死士。陈管事也问出了童天策的名字,以及要杀害水若云的原因,但有关童天策的藏身处以及下一步的计划,这两人却是半点也不知道了。
这陈管事是万万没想到,这丫环在府里已经五六年的时间,怎么会成了童天策的爪牙。梅满恨恨的道:“这童天策最是阴险狡诈,安插个五六年都不算长的,我们之前与他交手,还碰上了他埋伏十来年的阴谋。”
水仲楚过来静静听了会审问的结果,这时也插嘴道:“童天策很有耐心,思谋远虑,对这百桥城一事,想必也不是近期才布局的。他十多年前就开始策划修练神功之事,想来这鬼蚕毒也是早有安排,只怕是此毒太难炼制,伤亡也大,直到近期才出成效。只是若云舍命喂蚕,想不到却让童天策以为她的血质特殊。”
众人不胜唏嘘,久久不语,水仲楚又问:“不知陈总管后面的安排如何?”
“我们已经派人封城,全城搜查,待明日等搜城的回来,看看有无结果。”
“搜城之事,之前我有带人搜过,却没有查出蛛丝蚂迹来,今天再搜,童天策早有防备,怕是还会无果而终。以防万一,还请陈总管天亮时就放出消息去,就说若云已死,这样让童天策他们认为目的达到,放松了警惕,我们也好多些机会,还能防止他们再想诡计谋害。”水仲楚说着自己的想法,又道:“不知聂公子何时会再下山来?”
这里毕竟是聂承远的地盘,面子又大,若有他坐镇调派人手,想必会事半功倍。
“这个……”陈总管面有难色:“我家主子断不会离开韩姑娘,所以,想来一时半会是不会下山的。”
水仲楚摸摸鼻子,这聂公子还真是古怪。
陈总管急忙又道:“若水公子和梅公子有什么吩咐的直管说,或是需要我家主子相助的地方,我们也是可以传信上山去。我家主子平素露面就少,有什么事,手底下也有几个随护出手,不会耽误的。”
“如此,便麻烦陈总管了。我们目前也没想出什么安排来,或是到时需要的,还请陈总管施个援手。”
现在情况已大体明朗,但追查童天策谈何容易,怕是如今他早就逃出城去了。看来还得调动各城的月影分堂才行。梅满也是此意,他早已安排了人手候着,随时出发给月影各堂递令去。两人一商议,把需要查探的几个城镇重点,事件列表都详细整理出来,决定等凌越山明日回来定夺后就行动。
结果等到第二日的傍晚,凌越山才回来。水仲楚在外办事不在,梅满得了通报,赶紧跑去见师父,最后在凌睿的房里找到他。
凌越山一脸的憔悴,满脸的胡子,正抱着孩子逗弄着。凌睿也算争了气,不哭不闹了,睁着大眼睛乖乖的看着这个一夜老了好几岁的爹。
梅满冲旁边立着的两个丫环挥挥手,把她们遣了出去。看凌越山神情还算平静,心里大石放下一大半,叫了声:“师父。”
凌越山抬头看了看他:“谢谢你,梅满,难为你和大哥了。”
这么客气的师父?梅满慌得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师父,你没事了吧?”
“我没事,我好得很。若若也没事,她还活着。我等了一天也没有人将她送下来,她肯定还活着。我昨天晚上一直在跟她说话,她肯定听到了,她很了不起,她会撑下去的。”凌越山微笑了,他抱着凌睿给梅满看:“你看,连睿儿都精神了,他好乖的,丫环说他今天也没闹脾气哭。我们一家人都很好。”
“师父……”
“干嘛这表情,我对你说话语气好一点你就受不了啦?我知道你跟大哥肯定忙坏了,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谈?你到屋里等我,我再陪陪儿子,一会过去。”
梅满心里忐忑不安的,这师父忽然一副超脱淡然的模样,虽然比疯颠发狂要好吧,但也够吓人的。他在屋里等啊等,等到水仲楚也赶回来了,凌越山才出现。他听了这两人的意见安排,没有异议,他还亲自给宗潜月写了一封信,把那边的势力也调动起来。另外也给齐书鹏和九尾公子也写了信,提醒他们提防,然后就分派下去,大家行动起来。
梅满擦拳磨掌,心里想着要好好给这些恶贼教训一番,一旦查到消息,他定要奔赴在最前面,替师娘报仇血恨。
可凌越山却突然对他们俩说:“好了,现在该安排的也安排了,该查的他们会去查了,这里还有陈总管和聂公子,相信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你们俩过两天等安顿好了,就回苏州吧。”
“什么?”梅满一下跳了起来,不满的嚷嚷道:“师父,为什么赶我走,我不走,这个时候我更要陪着你才对。”
“梅满,你先别着急。我昨晚和今天,坐在那山脚下,很安静,一个人就想明白很多事。我很幸运,一下山就遇到了若若,她迷糊又心软,我没遇到什么挫折就能跟她在一起了,我得了这六年的幸福时光,这些年来,我们连拌嘴吵架的次数都寥寥可数,我真的太幸运了。这人啊,不能什么都顺,所以老天总要给些考验,现在就是我跟若若的考验,我们一定能撑过去的。所以你们不必担心了。”
“你们俩啊,年纪比我大,这情路却比我走得慢多了。”凌越山笑笑,接着道:“在苏州,还有人在等你们呢,你们不回去,还在这里做什么?陪着我一起熬又有什么意思?若若过了今天的生死大关,不知后头还会如何,之前只是鬼蚕毒就说了起码要治一年,如今再加上千金印,就算救回条命也不知要在山上耗上多久。难道你们也陪着耗,你们愿意耗,苏州等着你们的人,难道也跟着耗?”
水仲楚是尝过突然发现心头之人变作他妇的痛苦,凌越山这话是让他深有感触,可他在苏州有人等,是说梁弦歌?那丫头现在心野的很,总想着自食其力,哪有在等他,再说了,他跟她,也不是那么回事。可为何他想着想着,也觉得心头惶然起来。
凌越山又道:“童天策这个人,我们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对付他,可不是一天两天,十天半月的事,要从长计议。我们该办的办了,该安排的安排了。那么,各自接着做各自紧要的事吧。我呢,就在这守着若若,我已经挺过来了,这边要有什么事,我能处理的。你们呢,都回家去,赶紧把媳妇娶了,看好生意,尽早生个娃娃,一家和和乐乐的,多好。”
梅满听了,大脸又红,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摆不平你媳妇嘛。”凌越山一脸看他不上的样:“若若来这之前跟阿芙说了好些话,她跟我说了,你只要开口,阿芙一定能答应的。你回去,就说是若若说的,等她治好病下山了,想看你俩的大胖小子,让你俩赶紧成亲赶紧生。”
梅满羞了脸低着头,喃喃道:“有这么容易嘛。”把水仲楚也惹笑了,拍了他一下。
“大哥。”凌越山甚少这样正式的叫水仲楚大哥,这会子正经说话了,反倒让水仲楚不太自在了:“你这边呢,我跟那桃花不熟,但旁观者清,你俩肯定有戏。你比梅满聪明多了,就自己处理吧,别让梅满领了先,到时又后悔了可没人帮你。过去的事,就放下吧。”
水仲楚想了想,点点头。梅满倒不乐意了:“我哪有比楚哥笨,我也是立过不少大功的,这事说不得我就领先了呢,我肯定先生个大胖小子,让师娘开心。”
“去,去,去!”水仲楚一脚把他踹一边去,这有什么好比的,傻大个欠揍!
凌越山挥挥手,道:“好了,好了,你俩慢慢比吧,散了散了,我要吃饭洗澡然后抱儿子睡觉。反正过几天都安排好了,你俩就快回去。我这你们就放心吧,还有陈总管照顾呢,要有什么我就给你们递消息去。你们快把你们的事都解决好,喜酒宴我跟若若就不参加了,别为了我们耽误了大事,回头等若若好了,补喝顿喜酒就好。”
他一个人想了这一天一晚,好象突然顿悟了道理,幸福在时要珍惜,幸福经受考验时要坚强,这么困难的一天一夜,他的若若都熬过来了,虽然没有任何消息,但他知道她一定是熬过来了,她真是了不起,他也绝不能软弱。
第119章心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