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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那一日,行经城外遇雨,路旁恰有一家酒店,林公便走入店中,一面喝酒,顺便避雨。坐了一会,喝了几杯,忽见门口进来一人。全堂酒客,一见此人,尽行起立招呼,有的称他头儿,有的称他老伯,当下店主人就招呼他到账桌上坐下。林公暗想:这是谁呀?听一班酒客的称呼,估计上去定是个极有势力的差役,心中一动。那时恰好同座有个老者,年约七十以外,林公便向老者问道:“请教老丈!进来这位酒客是谁?好大气派!”老者答道:“这位是清河县里的捕快头儿,姓施名顺。提起他的名字,方圆数百里,无有不知,本地的缙绅先生,贩夫走卒,无不与他往来,就是江湖上的私盐贩子、绿林响马、九流三教之人,凡是稍有名望的,也无不相识,端的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因此人家给他起个外号,叫做赛秦琼施顺。他在清河县里充当都头以来,经手破获的疑难奇案,莫不下数百起!因此大家都敬重他。记得他儿子做亲,县太爷也送礼登门道贺,可称红极一时的了。前年告病退卯,虽经县太爷竭力慰留,他老人家终究摆脱开了公门生活,家居享他清闲之福。”
林公道:“他既然红到如此,又为什么要退卯呢?”老者答道:“他历破巨案,不免与绿林中人结下深仇,尤其是长江帮首领韩大麻子,和他最过不去。有一天他赴西乡吃喜酒,被韩大麻子得知,率领党徒,等候在西麻镇。施头儿不曾晓得,乘船归家,经过西麻镇,被大帮围住。正在这千钩一发的当儿,恰巧私商大首领方老哥子坐船经过,见此情形,竭力劝解,才算彼此无事。那方老哥子也是水路上有名人物,平昔与施头儿往来极好,幸而遇着他,否则施头儿的性命就恐不保了。施头儿受了这一次挫折,十分烦恼,回来就想退卯,无如本官不答应,只得敷衍下来。后来县官命他去捉拿方老哥子。他想姓方的曾经救过自己性命,岂可恩将仇报?于是装病退卯。”林公听罢这一席话,心中暗想:他和枭匪原有渊源,兼之早已退卯,岂肯听咱调遣?但是另访一个与各帮盐枭通往来的人,也非易事,舍他不用,又觉可惜!正想间,却巧周保绪也闲游到此。林公向他招呼,搬到他桌上共饮,并指着施顺说道:“那个是名捕施顺。”接着把老者的话略说一遍,并商收用办法。保绪道:“不晓得他的住址,无从着手。”说到这里,恰巧酒保走来,林公便向他问明,施顺就住在道署相近。保绪在旁听得明白,记在心头,酒罢回转道署。林公密嘱保绪收用施顺。
有一天保绪正在署前散步,瞥见对面走来一人,身高八尺光景。仔细一看,正是施顺,就假装怒容,向他大喝道:“施顺你干得好事?”施顺骤闻此言,吃了一惊!定神观看,只见道署前站着一个人,怒冲冲地瞪着眼。施顺悄悄答道:“我安分平民,久居家园,只知吃饭睡觉,不曾干什么好事坏事。你是何人,敢来冤诬我?”保绪答道:“我是道署周师爷,你干得好事,还敢抵赖?胆子可莫不小。”说时将手中旱烟斗向施顺头上轻轻连击几下,叱道:“速去速去!”施顺顿觉击处隐隐作痛,想和保绪理论时,保绪已转身走入署中。施顺只好含怒归家,连称晦气。不料头痛渐渐增剧,到得晚间头肿如斗,痛不可忍,呻吟了一夜。直到天明,他老婆薛氏向他问明得病原因,情知必是周师爷作怪!就赶到道署,跪在保绪面前,哭泣求救!保绪说道:“欲治此病,可将他扶来。”薛氏叩谢回家,叫人扶施顺到道署。保绪仍用烟斗,在他头上轻轻遍击一番,施顺便觉肿痛若失,便向保绪说道:“周师爷你这种恶作剧太使人难当了。至于你昨天的说话,也未免太含糊了,究竟你知我干了什么坏事,要下此辣手呢?”保绪答道:“你有所不知,我们大人前天到南京去,孙制军说你与盐枭合伙贩私盐,命我们大人密拿重办。我奉命密查,才知你是个好人。犹恐人言不足取信,有意在署前和你作耍,见你并不还手,才信是好人,只是此事干系重大,上边既然注意了你,若不设法自白,如何可以了结此重公案。你也曾是公门中人,懂得此中底细,你道这件公事怎样办法?”施顺听说,急得一筹莫展。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捉盐枭老谋深算访恶霸微服私行
且说周保绪有心要降服施顺,收为己用,故意造出制军密访的说话来恐吓他,及见施顺堕入牢笼,才向他说道:“法子呢,却有一个在此,不知你愿意不愿意?”施顺答道:“师爷能够照顾小人,销弭冤狱,小人虽赴汤蹈火,亦所不惜。”保绪说道:“我早知你是个有血性丈夫,不忍难为你,故并未将你捕拿。要知上边的访拿你,为的是私通盐枭,若要销案,你须去捉拿几个盐枭大头目来,表明你和他们并无关系,上边知道了,自然不至再疑心到你身上,此案自可注销了。”施顺沉吟一会答道:“大帮盐枭,党羽众多,又都精通拳棒,就算我愿意去拿捉,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保绪说道:“不必你去动手,只要你设法引诱贩私巨魁到你家里,由我们大人派兵前往捉拿便了。”施顺呆想了片时,答道:“如此也好。出月初八日,是我生辰,待我预先发下柬帖,邀请各帮首领来吃寿酒,那时可以相机行事。但是我有两个要求,一是莫到我家中拿捉,最好候在要路动手,免得枭匪结我的怨;二是盐枭方老哥子,曾经救过我性命,此次我当保他安全,望勿将他捕拿。”保绪点头答应,又向他附耳说了几句,施顺应声理会得,当即退出衙门,回去办他的正事。保绪就去见林公,说明一切。林公说道:“我持躬正直,生平不愿撒谎欺人,今番之事,全用权诈,未免不当,还是另行设法为妙。”保绪笑道:“圣人亦当经权并用,况此事全为顾全国家盐税,保护地方治安,于国于民,留有利益,纵然权诈,又有何妨。”林公闻言,点头说道:“也说得是,那末就计行事。”当下保绪退出,预备一切。
光阴迅速,已到初八,保绪备了四色寿礼,叫两个得力亲随拿着,同往施顺家中,送礼道贺,施顺父子殷勤款待。保绪今天专为查看盐枭而来,所以并不就走。隔不多时,各帮盐枭带着厚礼,陆续而来,施顺一一招待,异常忙碌。日光停午,便安排上丰盛酒肴,父子二人请来宾入席饮酒,当下高高矮矮一齐入座。保绪和施顺同席,悄悄地向他问明各帮首领姓名,施顺就把闹海夜叉李八、海虎刘歪嘴等指点清楚,直到未牌以后,方才散席。
保绪回转衙门,告知林公。保绪便带了队长褚忠率同全队,往南城门埋伏,一面又派侦缉队在施家左右巡逻,直到初更以后,枭匪们个个吃得酒醉饭饱,谢过寿翁,陆续出门,向南门而来。那时方老哥子也随众欲行,却被施顺一把拖住,说道:“方大哥你且暂缓一步,今晚屈留在此过宿,俺有要事和你商量。”方老哥子不知什事,又见他言辞恳切,只好留下。
且说李八、刘歪嘴等一班人,向南城门走来。周保绪及小队长褚忠,早已接密报,做了准备,正在星月朦胧中了望,瞥见一班枭匪,有说有笑地走来。一声暗号,百来名小队,各执武器蹿出,拦住去路,褚忠喝道:“李八、刘歪嘴听了,你等今晨入城,被咱瞧见,守候在这里多时了,快快束手就缚,尚可贷你们死罪。”一班枭匪瞧见有官兵当路,各出家伙前来厮拚。究竟官兵人多势大,怎敌得住,纷纷逃散。李八、刘歪嘴见不是头,正待夺路走时,不料周保绪与褚忠二人挡住去路。那小队官兵,并不去追赶逃匪,却围上前来,把李、刘二人团团围住。二人见走不脱,便挥动手中短刀,迎着周、褚二人便斗。武艺却也了得,三十个照面以后,周保绪飞起一腿,啪的一声,将刘歪嘴踢倒;李八一见伙伴失利,手中略一松软,早吃褚忠一刀,刺中大腿,翻倒在地,都被官兵捉住,带回道署。
保绪入见林公,告知一切。林公立刻升堂讯问,李、刘俩直认贩私不讳。当即办了公事,将李、刘两犯发交清河县审理定罪,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