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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台游日记卷四
七月
七月朔,录诗乙集,自戌寅始;此后诗什无一二。封邱何家祺吟秋、钱塘蒋其章子相、同邑素际唐伯虞、顾云石公皆为点定,褒贬去取,恉人人殊,私意亦迷所向,当全录之,异日幸有进境,此册仍以供覆瓿耳。为管仲孚书横幅,背临三表百余字,自谓颇肖。惠庵乞书册页,为临文氏父子手札数通。衡山二子,曰彭、曰嘉,书法并远尘俗,余藏一轴,书札凡十一通,精采满纸,殆非赝鼎。是日,得苕园四月书。
二日晨,作家书。村愚明日归上海,午与蓉卿、逵九同饯之。村愚医术极精,是能穷内经之奥,阐长沙之秘者。台地尟疫,犯者沴愈,村愚应手辄活。中丞属领官医局,月中修脯不丰,而它可肥橐者倍之,村愚以为耻。其先主是役者,又有腐鼠之吓,故去志益决。与余颇洽,甚惜其行也。晚得李观察及次竹上海书。
三日晨,得季垂书,语多激昂,如见其高睨大谈,心匈为之一拓。得既雨丈书,又得闰月三日家书。晚过凌云,知开局仍未有期,计自得聘书至是,已三阅月矣。
四日晨,作答李观察、次竹、既丈书各一函,又益家书一纸。午,送村愚行,成五言一首赠之。村愚欲结庭西湖,治一疾效,索馈梅花一株,与董奉杏林事类,而雅趣过之。故末语道及,觊坚其志。
五日晨,从管仲孚假得说文韵谱阅之,字多复出,解说亦简,余编益不可已。夕得开月十日家书,鹏、鹍课艺数首,鹏文字喜野战,不肯守纪律,恐不利小试;鹍却循循谨轨范也。鹏问尧舜名谥以何说为长?读书能疑,便可开悟。当录亭林顾氏说视之,然顾说亦殊未尽。
六日晨,录说文百字及诗数首,头烦目〈亚见〉,疑若中暑,午餐不甘,晚啜糜一盂。
七日,喾热,晨起腹舄,惫甚,服菩提丸一圆,夕愈。
八日晨,作书慰子捷,欲偿前贷金,济其垔绌,而修脯之赀,善后局迟迟未馈,晚过凌云倩代促之。局馈例以月朔,同人皆然,闰月独遗余,后二日始至,今且八日矣,此直江公之歌骊驹耳,岂亶燔肉不至、醴酒不设已哉!〈智亏〉暗色举,可云强颜。
九日,作答华书,又予慎之、幼莱各一函,封完未发。
十日,录说文之篇竟。文才二千有二。余始日敤百字,使无作辍,今卒业矣。无恒之失,有愧巫医。日晡,邵公子来,以故书数种见视。惟温飞卿集最佳,秀野草堂初印本也。又旧刻石印数方,以邓刻梅花楼主人为差善。文三桥诸刻皆伪作,篆法、刀法,均无足观。夕过视逵九疾。
十一日,霒。发都门书。录说文百字竟。阅黎经诰注六朝文絜,亦邵公子见质者。闇于文义,望字征典。如鲍照大雷寄妹书,“向因涉顿”句,不解“顿”字义,而妄注顿邱地名。祖鸿勋与阳休之书,“岂必抚尘”句,不解原本“抚尘”之误,而谬引松枝谈尘故事。若此之类,触目皆是。经诰不悉何许人,无知妄作,本无足纠,不欲孤公子好学之雅,姑摘其尤诬者,为谳正之。
十二日,霒。录乙集诗十数首竟。校黎注,又得可抚掌者二十余则,一一签帜。邵公子复送二书来,一为八代诗选,长沙王闿运壬秋辑,雕版殊劣;一为六经图,绝工。夕,大雨。
十三日,晴。阅八代诗选。自汉至隋,撷采甚博,惟于五言各体,以杂言乐词区类,而陈思鼙舞、魏武气出倡、陌上桑之属,又不收入乐词,亦有复见者。王君负盛名,不解何以舛驳若此?端无弁言,疑门弟子伪杵矣。铁花明日赴大科嵌,晚过剧谈,漏三下始归寝。
十四日,霒。闻金沙局提调诸职皆斥罢,唐薇卿方伯意也。
是役招集流亡,怨讟蜂起,或谓利国,岁可得银二十万,今核半岁之入,才番饼四万枚耳,诸费已耗三万有奇,防卒饟需尚不列此数。人言可尽信哉!午,大雨。
十五日,霒,微凉。发家书。是日,为中元节,金鼓爆竹之声,竟夕吅腾,弗绝于耳。逵九云,盂兰会之盛,为内地所罕见,市肆赛神,率于门外,珍错酒果,闘靡无节。平时亲故不通有无,至是吕赛神故,贷无不获,盖虑神怒或移之殃也。余按赤嵌笔谈云,盂兰会数日前,好事者醵金为首,延僧众作道场,陈设饼饵、香橼、橘子、蕉果、黄梨、鲜姜,堆高二、三尺,并设纸牌、骰子、烟筒等物,至夜分同羹饭施焰口,谓之普度。今俗之侈,殆踵事益增矣。
十六日,雨。午后台作,屋瓦皆飞。余居面南,东壁因它屋施极,朽镘不工,水下如雷,它所穿漏,几于床床无干土矣。风始从西北来,转而东南,夕益烈。后牖吹落,帐飞欲裂。率奴子以长木横牖外,巨绳三束,内缚〈囱疋〉棂,使坚着不可稍动,障以重广,幸不复穿。箱簏悉徙故处,而床榻独不可移。帐顶积水,渗下不止,如巾漉然,彻板扉二覆之,仍漏,更益以〈片畐〉,跧伏帐中,不敢翕目,虑东壁或圯,将婴不吊之祸也。漏五下,风力稍弱,倦极伏枕略睡,旋觉,已晨鸡三号矣。
十七日,黎明起,天光下射,瓦簁如簁,幸台已止。过同人斋,互以末遭覆压为庆。蓉卿、照蓉白于中丞,移入后院,并招余偕,陈君莲舫亦继入。陈,青浦人,精医术,中丞以厚币聘至者。日晡,复大雨。
十八日,晨启,午复沉霒,霢霂徐作。与陈君通款洽,举止谨悫,无恒医恶姿,扣其所学,不甚宗主仲景,然持论平易,术为易雠矣。
十九日,阴。晨过前斋,睹凌云所居,沮洳已甚,且有岩墙之危,而处之泰然,雅量殊不可及。
是日得五兄通州书,又得德州书,内子及鹏、鹍各数纸。
二十日,启。检簏中书为屋漏所渍者暴之,东华录亦有污损,假他人物,护持弗谨,深目引疚,不敢怼封姨他。晚得江宁亲故书。
二十一日,晨起凉甚,已类深秋。作字四幅,赠党幼云,酬其香众酒之惠。蓉卿检台湾杂咏合刻见赠。阅王文勤杂咏,自注有云,凤山县治,道光间移于埤南。考东槎纪略云,凤山县旧有土城,在兴隆里龟、蛇二山之间,康熙六十一年建;干隆五十一年废于庄大田之乱,改治埤头,插竹为城;嘉庆十一年蔡牵攻台湾(吴淮泗乘间陷埤头,颇有残毁;议者谓埤头土薄水浅,地苦潮湿,不如旧城爽垲,且负山面海,形势雄壮,将军赛公冲阿遂请移回旧治;十五年,总督方勤襄公维甸至台相视,奏如赛议,改建以石,并围龟山于内,以免敌人俯瞰,费钜,部驳未行;道光三年,勤襄从子传穟署台守,总督赵文恪公令相度成之,明年,巡抚孙公尔准巡台,复采舆论奏建,适有杨良斌之乱,传穟请官捐以为民倡,众从之。据此,则自埤头移归兴隆里,亦道光间事,复徙埤头,不详何年,待考。
二十二日,凉甚,可着薄绵。阅王文勤诗,注有云,台多桑濮之风,皆由妇女懒惰,不务本业,近给示劝谕,以挽积习。蒙谓妇女廉耻,亦其固有之良,沦丧以渐,宣繇濡染。维持之术,在崇俭约(笑贫不笑倡,台地为甚,能俭约,自不以贫为耻,此清源之要也),导纺织,禁游观(如入庙焚香,赭衣随会,尤俗之极敝者),表贞烈(旌门立坊,视内地不妨略宽其格,激励之术,尤神于劝),重婚姻之礼(俗每买幼女长而赘婿,谓之招硬,此风最恶。人伦之始,既已不正,荡捡逾闲,安能禁之于后?)首明人伦之防,广惠养之政,曲全贫妇之节(如内地清节堂、恤嫠会之类)。转移风化,事有经权,喋喋空文,无与实政也。闻中丞始至,惑于竖儒之议,广张文告,禁遏淫俗,而秉笔者失词,直谓台地户皆三曲,于是士族不甘,良家亦忿,众口怨怼,举国哗然。实则所谓刺绣不如倚门者,近在耳目之前,其风卒未少杀。文勤告谕,虽未审措语奚如,要为无裨则一。于何证之?亦证以未变之习而已。晚发家书。
二十三日,晴,益凉,北地孟秋,尚不至是,疑仍风雨之兆。照蓉案头有完白山人篆书西铭,假归手摹一通。山人笔力,横绝一时,而工于取态,以意伸缩,实多不合六书。同时嘉定钱献之、阳湖钱鲁斯,虽以私意诋之,亦千秋公论也。山人尝云,吾篆未及阳冰,而分不减梁鹄,知其自负,固在彼不在此。阅王文勤诗,注有云王游戎开俊攻狮头番社,孤军深入,竟歾于阵,淮军攻克,始获其首,时逾三月,面貌如生。按游戎死绥槙末,具详沈文肃奏疏。生为良将,歾为鬼雄,报以佳传,殊足壮近十数年戎伍之色。
二十四日,晨赴藩署,祝唐太夫人寿。太夫人优娴文翰,今之曹大家、韦宣文君也。宴毕,顺道访王进之大令。
大令名国瑞,广东举人,官顺昌时,因公褫职,比岁司榷台南,中丞耳其名,令与修志之役。与言志事,条理秩然。商榷有人,厚自庆幸!夕阅文勤续咏,注有云,西南风则安平涌起,沉幼丹星使会疏请封海神,立庙崇祀,是年七月下旬以来,皆北风,已月余不闻涌声。此则宜采附祠祀下,以着海若效灵之美。
二十五日晨,铁花来,详语抚垦之失。缘内山二百四十里间,隘寮棋布,戌者名或十人或七、八人或四、五人,率多虚籍,拟悉罢之,而别移澎湖兵六百人分屯六所,每所各辖四十里,日出五十人分巡,两届更番休息,力裕而威壮,庶足令番众胆寒。余绎其说,意愿有疑。夫以二十五人蹀躞二十里间,令番众伺其既过,挟刃徐出,相去数里,声息便隔,何能遏其为暴?然铁花主此策甚坚,余未悉地形,不敢送难也。阅文勤诗,注有云,新建延平王庙落成,余题楹联云:“忠节感苍穹;大海忽将孤岛现;经纶关运会,全山留待后人开”。按祠中联语,首推沈文肃,此亦雄浑,正以不隶事实为佳。
二十六日,霒。晨为蓉卿作篆,至午始竟,〈取上手下〉法未能合古,殊乏彬彬篱粲之观。夕阅马清枢诗,注有云,台地少寒,花开无节,惟菊至冬乃盛,开至二月,东坡谓菊性狷介,诚哉是言。又云,美人蕉四时皆开,芳鲜可爱,其花国之妖姬哉!以余所闻,台地菊绝少,而美人蕉触目皆是;其诸狷介者土性不宜,而芳鲜者物生易〈丷上豕下〉欤?
二十七日,雨,大风。邵公子送新学伪经考一书来,为南海康祖诒广夏撰,力攻刘歆,谓六经皆其伪造,书凡十四卷(秦焚六经未尝亡缺考第一,史记说经足证伪经考第二,汉书艺文志辨伪第三,汉书河间献王传鲁恭王传辨伪第四,汉书儒林传辨伪第五,汉书刘歆王莽传辨伪第六,汉儒愤攻伪经考第七,伪经传于通学成于郑元第八,后汉书儒林传纠谬第九,说文序纠谬附经典释文纠谬第十,隋书经籍志纠谬第十一,伪经传授表第十二,书序辨伪第十三,尚书篇自异同真伪表附刘向说经足证伪经考第十四),言甚博辩。然谓歆以前书有典歆偶合者皆所屏入,此鸷悍令人无从置喙,至诋高密洨长不遗余力,放言无忌,亦太甚矣!阅何澄诗,注有云,涌,山前以夏秋为甚,山后起于冬春。府志不详,此足补其罅漏。注又有云,台俗性刚易动,往往睚眦之仇报而后快,乡党族姓设受凌辱,毁家拯援,身罹法网亦所不惜。按台民皆客籍,各树党类,漳与泉仇,漳泉合又与粤仇,勼众忿闘,凤山最甚。注又云,悍族纠党逞凶,杀人灭门,田宅财产,据为己有,名曰扎厝。此风则嘉彰亦炽,不独凤山矣。
二十八日,霒。午,风止殊幸。阅何诗,注云,聚货分售谓之郊。往来福州、浙江者曰北郊,泉州曰泉郊,厦门曰厦郊,统称三郊。余前襄校台南试卷,兄有郊籍,不解所谓,今始恍然。晚过蔀畇,辱见赠诗一首。
二十九日,阅康书一卷,心郁不舒。午后摊饭睡至日晡始起。答蔀畇诗,即依共体,语多牢愁;言为心声,不能自克矣。阅何诗,注云,北港王字番,死后刳大树以尸入其中,仍以树皮包裹,隔岁胶合无缝,枝干苍翠胜常,子孙常以牲牢祀之。按府志番俗,不载此事,宜采录以广异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