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不曾走路,觉着这铺盖勾百斤还多。才走了十来里,太阳已是落了。心里虽急,争奈这脚不随心,实不能行,俺且歇歇则个。
寻思起没奈何,还有钱一百多,暂且投宿不捱饿。只是浑身流热汗,觉着寸步也难挪,放行装且在荒郊坐。歇歇去敲门投宿,暂且顾眼前存活。
歇丁歇,起来又走,说这天已是黑了。不知走到几时?好苦人也!忽然抬头一看呀,那边不是个庄村么?俺就照那庄走去。老妇人上天黑了,俺把大门关上。张鸿渐急步上前,说道老婆婆,且休关门。老婆子说你待怎么?张鸿渐说我走迷了路了,没处投宿,望祈方便,借宿一宵。老婆子说俺从来不留人宿,谁知你是好人歹人?请行了罢。鸿渐说我不过一书生,能做什么恶事?
在外人难上难,俺没处把身安,老婆婆望你可怜见。小生但求一夜宿,倒身并不用床眠,门里头只用席一片。我明晨黎明就走,上前去并不留连。
者婆子说罢了。你就进来。俺家没有男子,本不敢留客,因你是个书生,料想不妨,我私自留你在这门里头睡了。我先说,可没饭你吃。这不是草,你可打铺,鸿渐说就好就好。
进门来把身安,把行囊下了肩,身上乏省去找房店。便就墙根铺下草,还得找块半头砖,怕硌头不妨着衣裳垫。俺暂且拳拳乏腿,怎禁的这热火生烟!
这一霎坐着,倒强似走路。只是饥饿难当,就不能有饭,得一壶酒也好。等他出来时间一?问,若有处可沽,还可开门寻酒。正自打算,忽从里边出来一个纱灯,引着一个女子。自家赞叹道好齐整的紧!世间那有这样的美人!一行瞧着,一行夸奖那容貌似天仙,十七八正少年,真如水月观音现。看他慢慢长裙摆,仿佛一对小金莲,脚儿挪头上银翘颤。见了他广广世界,可知那飞燕招蝉。
那女子不一时来到大门,便问大门关了么?老婆子答应说关了。又问这铺是谁的?
老婆子叫大姑:有行客走迷途,央我在门里打个铺。我说少席又没枕,他说只要个草儿铺,天明就要登程去。受不的千般哀告,又看他不像个强徒。
女子恼了说这样可恨!怎么私自留人?可知他是好人是恶人?
那人呢?张鸿渐听的问,抖了抖衣衫,走近前作了个揖,说原是小生的不是,与老妈妈不相干。女子便问那里来的?鸿渐说来路甚远了。我张逵历府人,上凤翔来探亲,书生迷路无投奔。一个孤人天又晚,荒窜前来到贵村,告妈妈求他把门儿进。书呆子不晓世事,望娘子好意留存。
女子听说不怒了,微微笑道我只当是个恶人,原来是读书君子。可恨他不禀我知道,这样亵渎尊客,成何道理?快收拾起行李来,请去客房里安歇。女子头里先走,鸿渐随后到了客房,一个丫头掀起帘子,女子说请坐。便向后宅去了。鸿渐坐下,一霎时酒饭俱到抬起头四下观,书画琴棋件件全,不像没有男子汉。坐下没有多时候,美酒佳肴望上端,一霎时像有现成饭。俺并无半面相识,怎蒙他厚意垂怜?
吃完了饭,丫头、老婆子掇去家伙。鸿渐便问小娘子高姓贵名?今日厚厚扰了,过日也好思念。老婆子说我对你道来。
他原来是施家大姑,名叫舜华,十七八岁还没出嫁。太太公母俱不在,惟只撇下姊妹仨,小妹妹两个还不大。你是个诚实君子,对你说料想无差。
两个都去了,看了看那床上,已是给铺下了锦被锦褥,又香又暖小生可有什么福德,蒙我那舜华姐姐这样错爱!夜长难睡,俺且看书。遂去架上抽了一本书,塌伏着枕上观看。忽听的后门呀的一声,像是那高底儿响,走将近来。鸿渐抬头,原来是舜华。慌的放下那书,摸那衣服。舜华说不必不必。一把按住他,却扯过椅子来,坐在床前头,说我见了君子,忍不住要诉诉孤苦。
把官人叫一声,得贵步到门庭,看来也是前生定。奴家上边无父母,下边无弟又无兄,这样人真正不成命!今得见读书君子,忍不住诉说衷情。
奴家上无依,下无靠,里外的支使着一个人,一肚子酸苦,没处向人诉诉。今日见了官人,志诚雅致,不觉的发泄出来。说罢,掩面落泪。张鸿渐说有娘子真么一表人物,何等女婿找不出来?不强似自己过么?女子便使衫袖拭去泪痕,又微微的笑了一笑,说官人哪,官人咳!鸿渐说娘子有事但说,因什么又中止了呢?女子又笑,鸿渐又问有什么难说处么?女子说旁边无人,说也无妨。
有句话到口边,待要说又回还,未开口不觉容颜变。官人风雅又少年,既到寒家定有缘,何必别处求姻眷?不嫌奴家貌丑陋,就在此杯酒成欢。
鸿渐低下头,着实作难。便说娘子且坐,我去去就来。出来到了没人处寻思道这怎么处?一见面就蒙他厚待,必定是待成亲。若说不,她老羞成怒,必然就逐出门外;若是哄着他成了亲,倒也快活,可又不当如此。罢罢罢!生有地,死有处,能仔教他撵了。返回身来说道小生的话,比着娘子越发难言了。
进门来见容颜,只当是玉堂仙,没福分难得见一面。若得娘子成夫妇,造化并不是人间!但娶妻已是三年半,哄着你虽然快乐,也怕那头上的青天。
女子说这也足见官人那志诚。但只是官人料想还有几年的住头,就是家里有夫人,也到不妨。
他合你结发缘,我合你恩爱间,两头庄来往从君便。住上三年合五载,待要回还就回还,俺也不把你恩情断。从来船多不碍江,何况是地北天南?
第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