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观罢说:“二姐,你是本处人。可是远方来的呢?”二姐说:“不提起家乡便罢,若是提起家乡,无限伤心。”痛煞我女裙钗,一阵阵痛上心来,前生造下冤孽债。甘心宁做庄家女,贱人原不恋幸台。谁肯救出我天罗外?到几时把火坑跳出,南无佛吃了长斋。
万岁说:“这丫头问了问他那家乡,就无休无歇的哭起来了。一来是他不愿风尘;二来见我帽破衣残,怕风月行中姊妹们嗤笑他,他怎么不恼?他既嫌我,我总里装一个嘲呆,辱没他辱没。”那万岁看见一张八步床,便说:“这是什么?”二姐道:“这是八步床。”万岁道:“我看看。”走到近前,把那红罗帐一掀,看见上边悬着御影,深深唱了一大喏,说:“阿弥陀佛!这明是座庙呢,你怎么说是张床?”二姐说:“是座娘娘庙,你怎么不磕头朝奶奶?”万岁说:“是座爷爷庙。”二姐说:“也不是爷爷庙,也不是娘娘庙,那是北京皇爷的御影。”皇爷说:“这是正德么子这行子好快腿,我昨日在京里还见他,怎么又跑了这里来了,藏在你这屋里?”二姐说:“是他那影像。”皇爷说:“他那影怎么来在这里?”二姐说:“我有晚做梦,神灵来警我,说道:’佛动心,你不要接客了,等着接皇爷罢。‘天明请先生算卦圆梦,他说的与梦相同。我请丹青手来传下御影,供养了三年了。”便叫丫头:“把御影请起,多烧些金纸银钱,打发他升天去罢。”万岁道:“这丫头到有诚敬哩。”遂又满屋里瞰,见那琵琶弦子挂在墙上,就说:“这一张琵琶合这一具弦子,好不齐整!”二姐嗤的声笑了,说:“你放着我的罢!勾我受的了!”万岁说:“这不是琵琶弦子么?”二姐说:“这琵琶该说一面,弦子该说一旦,谁家说一张、一具呢?”万岁说:“哦!是这么说。”行说着,见一个小丫头从房里拿出一把琥珀如意来。万岁看见,流水摆手说:“小奴才好不成人!好不邋遢!”
万岁爷会撒颠,小二姐家不严,这把杓子是中看。滑滴溜的弯弯把,到给丫头拿着玩,*(左氵右展)了怎么去成饭?万岁爷装嘲胡混,小二姐心不耐烦。
小二姐气狠狠,叫姐夫你好村,你在那鸽子窝里困?头圆耳大方方脸,看你皮毛也像个人,怎么这样不帮村?你说了这些俏语,幸亏了旁里无人。
万岁说:“我自来没见光景。你嫌我辱没你时,你教些乖给我,早晚给你支架子如何?”那二姐没好气,全不答应。万岁自思:“好奴才!果然嫌我嘲。我找法作索他作索。”抬头看见桌子上一把筝,说:“二姐,那是什么东西呢?”那二姐娇声怪气的说:“是筝!”万岁说:“是什么整置的?”那二姐嗤的一声笑了,说:“姐夫,你两个可班配:你也是木头,他也是木头。”皇爷说:“你也笑话我。我还会嫖哩,可不知他中做什么?”二姐说:“你也嫖不出好嫖来;他还强起你,他中压。”万岁说:“压着怎么样?”二姐说:“中听。”皇爷说:“好呀!待我也压压。”
万岁爷好嗑牙,这物儿甚可夸,我也上去压一压。凑到近前看了看,施转着待往桌上爬。二姐忙向问你待咋?一声休不曾说了,乓的声成了些木查。
二姐忙道:“下来下来!了……了……了不的了!”皇爷说:“你说中压。”二姐道:“不是这么压,支起马来秫秸葶拉曲。就许你上去压来么?仔细顾你压了,俺娘知道打我怎么处?”皇爷说:“你休恼。等着我回了北京,把那天下的好木匠叫了他来,做些还你娘们。若就要,我出上银子买。”二姐没奈何,只得罢了。那万岁又看见床下有一把夜壶。
万岁爷笑哈哈,佛动心你好邋遢,茶壶放在床底下。没有盖子闭着口,暴上灰尘怎么顿茶?早知道查脏嫖你咋?那万岁故撒风颠,二姐说好个大呆瓜。
皇爷说:“二姐你好脏!俺那里茶壶放在桌子上,使布蒙着还怕*(左氵右展)了;你这里放着床底下,那客来到家,怎敢刷净了茶壶,那客待中去了。”二姐说:“这是夜壶。”皇爷说:“这是夜壶么?我知道了:您娘们酒量大,白日里客来客去的吃不足兴,到晚上无有宿客了,吃了好睡觉,故叫做夜壶。”二姐说:“这是溺壶呀。”万岁爷笑一声,嘴儿短不相应,人儿怎么照的正?放着外头不大好,放着里头闷腾腾,不知你是怎么用?佛动心无言可答,只羞的满面通红。
那二姐低头半晌无言,遂丢了个眼色,那丫头把好夜壶藏了。二姐自思道:“我看这人相貌出奇,必然不在人下,可怎么这么嘲呆?想是我看错了人么?”二姐反覆踌躇,心里有些两可的意思。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武宗爷斗两般宝贝
佛动心惊一套琵琶话说这老鸨子问道:“丫头,你姐夫进了院了不曾?”丫头说:“来了多时了,在房中坐着哩。”妈儿听说,吩咐南楼摆下酒桌,“把您姐夫请来楼上。”丫头听说,来到房里说:“二姐姐,俺老妈南楼摆酒,特来有请。”二姐头里走,皇爷后跟,来到南楼。万岁自思:“我这龙衣万一被丫头们看见不好,便道:”穷军家只好住那矮屋,见了高楼我就晕了。“二姐说;”听的说有晕船的,有晕轿的,可没听的说有晕楼的。你既是晕楼,叫丫头架着你罢。“万岁说:”不好,我慢慢的走罢。“遂即两手扭过那后襟来,把两个御腚垂儿兜的紧紧的,直着两根腿,一步一步捱上楼去。那楼下的丫头们乱笑:”你看这姐夫穷的一条裤子也没有,还来嫖哩!“众人说:”你怎么知道?“丫头道:”你看他两腿不敢离开。“众人道:”怎么说?“丫头道:”离开腿,他怕解官元宝打开鞘,漏出整腚来了。“众人笑罢,万岁合二姐上的楼来。老鸭子欢天喜地,口称姐夫:”贱人有罪了!我待合孩子去请来,家里无人,我就说着孩子去罢。我家里摆酒给你洗尘。不知你几时就来了,有失迎接。“正德爷上楼来,老鸨儿笑颜开,欢天喜地忙接待。茶才吃罢斟上酒,十个丫头排列开,席前跪下将爷拜。一个个吹弹歌舞,门外头唱将起来。
皇爷见丫头们唱的中听,声音嘹亮,故意的颠憨,听了一听,放下酒盅道:”那吱吱哑哑的是做什么?“二姐说:”是丫头唱词。“万岁说:”俺家那唱词都在脸前里唱,你这里另一样规矩么?“二姐道:”俺这贱人家规矩是这等,来房里唱恐怕听了清音去了,姐夫见他的过。“皇爷说:”我不怪他,叫他们进来唱。“二姐说:”叫你们进来唱哩。“十个丫头进的房来,两边站下,弹动丝弦唱起来了。众丫。头奉主公,萧管笛共银筝。一枝花带着新水令,玉美人相称红衲袄,江儿水上混江龙,步步娇唱出情儿动,雁儿落腔正字巧,沽美酒引吊了魂灵。
丫头唱罢,过来讨赏。皇爷说:”他那是做嗄,扒下起来的?“二姐说:”他那是讨赏。“皇爷说:”怎么是讨赏?“二姐说:”他唱词你听了;问你讨些赏赐,买胭粉搽。“万岁说:”给他什么?“二姐说:”给他银子,或给他钱。“万岁说:”有那个着不是穷汉了。我可给他嗄?给他把豆子罢。“丫头道:”俺不要,俺有。“皇爷说:”你有什么豆子呢?“丫头道:”俺有黄豆、黑豆、绿豆、豌豆、还有茳豆。“皇爷说:”你那豆中吃;我这豆不中吃,只中看。给你把,若是如意就拿了去,不如意在着我的。“万岁爷笑嘻嘻,褡包里取东西,一把金豆撒在地。丫头一见花了眼,抢的抢来拾的拾,这种豆儿真有趣。佛动心见了也睁眼,什么人使这个东西?
那丫头一个家碰头磕脑的抢拾,崩了一个滚在二姐面前,二姐虾腰拾起。万岁说:”你好眼皮子薄!赏了丫头的东西,要他何用?“二姐说:”一起没见这般东西,我待看看。“万岁说:”你待看时,等小厮们来时抗两布袋来给你看。“二姐说:?你家里有多少,你说这大话?”皇爷说:“二姐,一处不到一处迷,你到咱家里看看,杂粮困一般。”二姐道:“我不听你乜风话。”皇爷说:“你拿乜琵琶来崩一个我听听。”二姐道:“你好村!这琵琶是弹一曲,弹一套,或是弹四板,那里有弹一个的?”皇爷说:“凭你弹什么罢。”那丫头拿过琵琶来,递于二姐。二姐自思道:“这长官嘲头嘲脑的听什么琵琶,我有王三姐夫送我一条汗巾,我拿出来谝谝,他贪看汗巾,就忘了弹琵琶了。”
第6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