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报到方二老爷来了。娟娟退了。仲起进来,作了揖。太公说小弟千里逃亡,多赖二兄看顾,还该谢一谢。仲起拉着太公行了半礼,才让了坐[西调]自离别了十年后,不谓人南北迁流,到如今侥幸才把功名就。我家中孤儿寡妇,谁敢来探头?百般的仗赖,刮骨难酬!娘俩去坐监,好不可羞!多亏你昴昂志气,报复了冤仇;若不然,受罪受到何时勾!
仲起说都是贤弟福力,拖带我中了进士。太公说那严老儿也坏了,兄台还可以起用。仲起说如今还可以打算如此。
为妹妹把奸臣去就,到如今梦里还羞,到是丢了官儿还好受。常恨那科、道骨都着嘴儿,该把那眼抠!我若还行取进京,定要撞到凤楼。天下的大害,固是州、县不肖,也是那司、院贪求。我要上几个本章,除除那民害,砍几个贼头。恨世人乖觉;光说那牙疼咒。
太公说兄台志向太高,小弟也要竭力相助。咱且饮酒,这十年之别,今日须要尽欢。
[跌落金钱]亲戚隔断十馀载,今日相逢笑口开,老兄呀,把酒同欢真一快。想我祸从天上来,险些儿路丧泉台,老兄呀,那知今日我还在!一生都是命安排,得开怀处且开怀,老兄呀,人生几个三十外?做几桩好事传九垓,便归林壑去朝阶,老兄呀,我也不能等封拜。仲起说贤弟谓之将相大任,前程万里,怎么说到遁呢?太公说屡受颠险,心中甚淡,只借功名为安全之路罢了。太公说请酒。仲起说我从来不能多饮,今日吃的到多,已是醉了。笑道别了罢。出门上马去了。太公回来,说道咱作一个家庭之乐罢。十年妻子得相逢,一家聚首喜重重,夫人呀,或者今宵不是梦?高张银烛酒芳浓,家人难得一尊同,夫人呀,要饮杯酒谁能共?十六方才认乃公,对面还不识颜容,我儿呀,今宵一刻千金重!
太太说怎么两个丫头不来伺候?不一时,玉兰、瑞香来到。太公说适才他两个和众人都来磕头去了。我正悲叹,不曾问候,这从何处得来?太太说说起来叫人伤感。
[还乡韵]当初得了个不祥的信,我在房中泪纷纷,孩儿买来解我的闷。房师赠了二百银,倾囊买了两个人。他能学飞燕舞轻尘,又会唱十折《锦堂春》。咳,愁时节,叫他略解心头闷。太公说今日一家团圆,且诉说这十年愁苦,发发这一腔心事,不暇看他舞艺,叫他斟酒罢。
今宵吃的个酩酊醉,妻子团圆在一堆,这时节人间快乐真无对。一杯一杯又一杯,喜气多觉着酒力微,痛饮何劳击板催?渐觉昏沉体不随,咳,你看那,明月西转参星坠。
太公说哦哦,好醉呀!太太说玉兰、瑞香,可伏侍太老爷房中去罢。
[清江引]醉的东歪又西倒,妻子同欢笑。十年两次归,睡了一宿觉。今夜要安安稳稳直到老。
诗曰:烂醉如泥月转廊,归来才似贾平章;潆腾不知身何在,盼俏佳人扶上床。
卷四第二十八回
张春报怨花粉面扮解上俺有点小小生意,并不用买卖耕耘。靠衙门开个铺面,但卖那天理良心。运气好招财利市,这两样丝毫不存。官府把望布挑着,俺卖酒那管清浑?奉承的老爷欢喜,一个票十两白银。他虽然待酒待饭,那散酒当不的正巡。他无钱把狗脸丢下,那管他爷故娘亲!他怕俺横眉竖眼,自然要典地卖人。若遇着官府耳软,俺就去打诈良民。若遇着官府利害,便借势杀人。怕什么竹板夹棍,破上砍头充军!老婆且搽胭抹粉,孩子也鞋帽崭新。问我是什么官衔?衙门里狗腿一根。自家不是别人:县里衙役李虎便是。趁着那糊突官儿,到弄了个小小的家当。谁想运气衰败,差我合张龙去解张鸿渐,一个操烘操烘,别本作枣红。也没见,倒被他弄了个眼障法儿,颠了枪。俺两个不敢回家,只得也拿了腿。哭介[耍孩儿]吃了酒放倒身,睁睁眼没了人,从实说官府也难信。俺不归家也罢了,又遇着知县老昏君,老婆常拿去当堂问。这二年家私罄尽,有两口破屋还存。
擦泪笑介听的张宅父子,都做了大官,公然来了家。俺两个也就公然来了家。虽然么,可是含着一丸药儿,当初在他身上有点不周处,只怕吃他敲。不免去找张龙,合他计议计议。走介张鸿渐中了魁,他既归俺也归,他无罪俺有什么罪?只是合他在一县住,恐怕将来吃他亏,心里扑咚常捣碓。可恨俺前后无眼,到如今懊悔难追!
敲门介,张龙花面上,相见笑介呀,原来是李哥。待让你家里坐坐,一条板凳也没有。休说别的,您张大嫂子一对鞋也穿不住,都被人家拿去了。成什么人家!四五年不在家,总言不的丁。一个孩子还在肚里没生,这是拿不了去的。哎!咳咳!李虎说你没在家,这孩子是那里的?张龙挣了一挣说我就犯算计。你说的极是,我去杀了这淫妇罢!李虎拉住说你又来了。你说咱这当衙役的,每日伤天害理,是安心积的老婆盖志门来么?实对你说罢:俺家里又自生讫了一个,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张龙笑说我是怕你笑话。你既笑话不的,咱且商量正事。李虎说是呢。
早知他轿马人抬,宁只舍了老婆孩,怎肯惹的张爷怪!纵然宽洪又大度,全不把咱记心怀,咱俩到是癣一块。看老哥什么高见?也该犯个安排。
张龙说我自来家,白黑打算。我寻思那张老爷是个大人物,想是也未必放在心里。咱不如敬去磕头。李虎咬着指头,说嗯,那主子不是个善查,只怕这腿就折了!张龙说有法。这巷口里有个算卦的胡先生,他每遭算的不差。咱去问他,问好咱就去。李虎说极好极好!就走就走。
安心要竟登门,只怕他打断筋!不见他到底心里闷。或好或歹真难料,就去找找算卦人,吉凶把他问一问。算一算若还不好,再商量找法安身。下胡生破衣上云地无南北垅,也无东西行,什么法儿不忍饿?哈哈!就是全凭这嘴一张。自家姓胡,卖卜为生。今日还不曾发市,这肚里自咱搜起来了。张、李上,胡生迎笑拱手介二位老兄,几时回来的?张龙说半年了。胡生说怎么不曾下顾?张龙说不得闲。胡生说今日来有什么见教?张龙说我合这李兄弟有件心事,求你算一算。胡生说我就极会决人的心事。忙取卦角,望空祷祝周公、周母,孔父、孔子,诸葛孔明,王禅老祖,鬼谷先生,袁天罡地煞,有灵有应。今有张龙、李虎来问心事,吉则报吉,凶则报凶。将卦角丢去,看了看说这个靠山之卦好的紧!待我查那卦本儿你看。检书介您是件什么心事?我好给您决断。张龙说要见贵人。胡生说妙的至极!看书介这”取“字上边加个”日“字。想是还念个”最“字。”最喜龙与虎“,你看头一句把二位大名就报出来了,奇的紧!这喜字吉利的很。下句说”朱门有路通“,这一句我可不甚懂的。又重念道朱门有路通。李虎说张嫂子姓朱。胡生点头说嗯嗯,是了。李虎问下边是什么?胡生说有路通。李虎说这牛禄是张哥的邻家,这行子极可恶,我也听的点风声儿。这卦虽神,说出个通字来,这神灵也撒村起来了。下边还是什么?胡生说下边两句却极明显。他说贵人,呀,这是个什么字?”尚“字帮着单立人,想必还是个”倘“字。”贵人倘相见,一凶再不凶。“这不好么?你见了贵人,前边已是凶过了,往后再不凶了。大吉大利!求卦资焉罢。
第3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