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聊斋俚曲集(下)>第22章
[西调]老人家放下拄杖坐下听我说家乡。俺姓宫字子迁,也有个小名望。家住在大名府张家庄。从十四岁进学,考了两遭批首,下了两回大场,实指望一举就名扬。谁想时运不济,看不起那文章。到贵府攀了攀汾滨的正堂,不想路上被盗弄了个精光!俺这肚儿饥饿脚儿乏困,正愁难把府城上。
鸿渐问贵姓?老者说贱姓徐,贱字北岗。这个庄叫牛梦里。一庄并无别姓。小弟最重斯文。我见尊兄仪表非俗,就知是个名士。请进里边坐。有两三个小儿都在学中,今日合几个朋友会课,求指点一二。进去作了揖。一霎酒饭俱到。北岗说这天还早,他们又不能奉陪。先生先用过饭,请到书房,就着题目做一篇程文,领领尊教。鸿渐说晚生荒疏的久了,只怕见笑大方。既蒙吩咐,敢不从命。饭已饱了,就到贵斋。遂到了书房。都来作了揖,问了姓名。各人就位。北岗说众人已做过一篇了,先生只一篇罢。鸿渐说济着晚生做罢。按下笔砚,下手就写。直了直腰说俺也完了一篇。出去看了看天,有什么时候。呀,将近午时,说可以完场。回来坐下。不多一时,端上课饭来,不离坐位,每人用一碗。鸿渐说二篇未完,已吃午饭了。一行吃着,一行吟哦。吃了下笔又写,说好了,俺也完了二篇了,不免誊真便了。写了不多时,众人下了坐,互相问候你完了么?答应完了。还有两个未完的,众人说咱不要混他。客还未完,就烦二位陪陪罢。鸿渐说小弟也草率完篇。都说呀!怎么这样快!乱来争着看他那文章,说好的紧,好的紧!又吟哦,又称赞。方才看完,员外也来了。都说先生的佳作,妙不可言!俺都该拜师范。员外大喜说可敬可敬!
看年纪不过二十以上,看人物是金马玉堂,文字我可不知怎么样。饭后才做,还早早完场。看一看篇篇俱妙,这岂是寻常?那边备着一杯薄酒,叙叙家乡,也叫您认认面貌,说说那文章。从今后,教诲小儿,单把先生望。
请到那边备下小酌,大家叙谈叙谈才好。请。
诗曰:徐绝世才名遍九垓,张相逢一见笑颜开;众若非前世欢缘定,千里如何招得来?
卷三第十九回
再会重逃方娘子上白保儿才十五岁,一来因他成了身量,二来他媳妇大他两岁,三来我又没人做伴,就给他完了婚。儿媳孟娟娟,到极安雅,日日与我下棋,颇能解闷怀。
[耍孩儿]新媳妇孟娟娟,又老成又极贤,真能遂我心中愿。闷来合他下棋子,一日下到二十盘,胸中愁闷也消散。小保儿虽然伶俐,十四五中举还难。
依他二舅说,保儿这半年文章大进,该令他去观观场。我想盘费甚难,何必何必?
说叫他进大场,一来是没文章,二来盘费凑不上。俺又不敢有妄想,又不指望唬同乡,何必费钱瞎胡琳?且叫他读书会课,待三年咱再商量。
娟娟笑上,方娘子问道您说的什么?娟娟说他待去进大场,央我来合娘说一句话告娘亲:天下事认不真,他进学何曾猜他进?不猜进他就做秀才,不猜中焉知不做举人?只在当下时合运。若或是盘费不足,我还有几两白银。
方娘子说你忒也妄想!教他去学学规矩还罢了,怎么说到中举?也罢,去请哥哥来。丫环答应去了。公子来到。娘子说我不叫你去进场,你怎么求了情来?我且问你:你能完的七篇了么?公子答应能。娘子笑说看娟娟面上,着他去擀几吊钱的罢。
谆谆的把情央,只要去进大场,心里不知待怎么样。你到下处把书念,只要用心做文章,莫在那里瞎胡琳。若是你三场不贴,十六七速还家乡。
到那里,合你老师同寓,不要游荡。公子答应是。同下,张鸿渐上白俺在徐员外家,不觉又是四年有馀。十四年夫妇,到别了十年;十四年的父子,并不识面。今辞别东主,往家一看。官司未必妥当,无奈心里思家,昼夜不能安寝,为此回家一探。
[西调]到春来魂不在,一处处榆钱乱开,桃杏花好似笑我在他乡外。常想着园里看花,我合你使着一个酒杯。你攀折花枝,翘起脚儿,褪下绣鞋。做了十四年夫妻,同床了四载,可不知你愁我的心肠,那一样儿难捱?这也是没行好,前世里结下的孤单债。
夏来到实难受,一点点汗珠交流,一霎时全湿的衣衫透。家里草亭上树影儿还稠,想必你拿着镜儿在那里梳头。这一时,往何处不热?到那里不是愁?那孩子离了他那怀了,走走站站还得一个自由。不知你淌泪来没呀?我到家,才看看你那罗衫袖。
秋来才是活受罪,西风儿飕飕,落叶儿成堆,到晚来,铁打的心肠也叫你碎!那铁马儿只在肝肠上,一阵一阵的催。孤鹰儿哀哀切,像是没奈何才远去,不得已才高飞。又听的那雨儿,打的那芭蕉叶,乒呀乓呀,点点的伤悲。我这等,不知你那里睡不睡?
冬来越把家乡盼,门外儿北风刮的我心酸,打窗纱又飞下鹅毛片。也是我无心绪吃酒,只觉着筛来就寒。守着一炉红火,只觉着衣单。我想你浑身柔弱,就是两人睡觉,还往怀里钻钻;到如今那被窝里,细细的个人儿,想也是舒不开你那金莲。到家中问你,此时念不念?
走了五六日,来到王店。天色已晚,不免歇下。此处离家不足一百里。离家越近,心里越难;无奈心里越难,这一夜如何睡得着!
[楚江秋]一更里苦难言,日落怕孤单,他那里手托香腮儿盼。拳着那金莲,斜在牙床绣枕边。四点也未眠,五点也未眠;也未眠,还合那孤灯伴。
二更里苦难熬,明月上花梢,他那里必定泪珠掉。听的那更鼓连敲,长夜还愁睡不着。上床也是憔,就枕也是憔;也是憔,还留着银灯照。
三更里鼓儿催,想你泪双垂,你那里独展红缓被。此时正孤孤慢J隆,吹灭了灯儿更难为。翻来也是悲,覆去也是悲;也是悲,必定不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