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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王知县看完,不胜喜悦,因对甘梦说道:“观汝之才,大有三百之遗风,不愧七步之敏捷,李易安、谢道韫不足数也!自是金马好逑、玉堂佳偶,安肯落于村夫之手?敬服敬服。”因叫刁直问道:“你做的诗怎么了?”
刁直跪在旁边,看见这些光景,拿着一张白纸,半字也说不出,只是连连叩头。王知县笑一笑道:“你这不知死活的奴才!你一个蛤蟆怎妄想天鹅?”因叫库吏取出前日贮库的金钗来,又说道:“田氏前已首到本县,说你行贿他儿子,与宗师求情,又假此赖婚。据二事看来,有此赃物.本该问你一个徒罪才好。但念你临审自吐真情,不曾图赖,尚有可原。又有王老爷的书来,再三讨情,故赃物入官,饶你的罪名,但痛责你二十个板子警戒将来。”因拔出四根签来丢在地下,叫拿下去打。
众皂隶听见,忙吆喝一声,竟涌上前来动手。刁直吓得面如土色,只乱叫“老爷饶命。”甘梦看见,忙走到案前跪禀道:“刁直虽然有罪,然实系犯女姨母之子。父母老爷若为犯女责罚他,便恐亲情成仇。敢求天恩饶恕。”王知县听了,方分付饶了。又戒斥道:“以后再敢放肆,本县拿来,活活打死。赶出去罢。”刁直得了性命,往外飞跑。正是:
初时肆恶要伤人,及祸临头想脱身。
何不平心安本分,无荣无辱做淳民。
刁直赶了出来,王知县又对甘梦说道:“本县耳目不聪察,竟不知县治之内,有甘姑如此之才美。若非今日,几乎埋没。但思巴县,僻在一隅,人才有限,恐无甘姑之配。本县敝座师有位公子,其貌有如卫玠,其才不减青莲,青年又正与甘姑相当。他立志定要娶一才妇,故合郡宦家求婚,他俱不允。容本县写书差人去与二人作伐,方不负上天生才之心。”甘梦致谢道:“蒙老爷格外垂怜,不独父母,又实天地矣。但愿才真,他非所冀。”知县道:“若非真才,本县也不作此远想了。”因命厍吏,取了一匹红,即以金钗作花,与甘梦簪披了。又命一乘大轿,又命用八面彩旗,叫八个乐人,吹打着迎送了回去,也见得本县有如此才美女子。
甘梦拜谢了,走出县门,上了大轿,早有彩旗前列,鼓乐吹打着引路。甘福忙将田氏的轿子也抬了上来同走。一霎时轰传本县:横黛村出了一个才女,都争赶了来看,拥的人夹杂不开。正是:
等闲富贵不须惊,毕竟真才始有名。
试看裙钗一村女,题诗增却许多荣。
甘梦迎送到家,赏了役人散去,方细细与母亲说知做诗之事,并要与他座师公子为媒之事。田氏听了,满心欢喜道:“你日日做这两句诗词,针线不拈,我还怪你。谁知今日,却亏了这两首诗,打动了官府,将一场大辱变做了一番大荣。但是我又有一虑。”甘梦道:“母亲虑着何事?”田氏道:“我与你僻居于此,你的才美尚无人知道,止有表兄知道,便弄出这场事来。今经此一番,各处轰传,定有势焰来缠。你又不轻易许人,只怕正要多事哩。”甘梦道:“就是多事,却也不碍。”母女正踌躇此事,不期到了次日,县里早发了一张告示来张挂。上写着:
巴县正堂王荫为禁约事。
照得本县横黛村洗墨溪,甘生员有妹才女甘梦,与母田氏寡居于家,不许豪强倚势勒娶,特此禁止。
倘犯此禁,定行拿究,即有良人君子,以礼聘求,亦须具呈禀明,本县查访定夺。若私相媒说,即系犯禁。特示。
田氏得了这张告示,挂在门前,方才放心不题。且说这王知县,名字叫做王荫,乃辛祭酒做部属入帘时房里中的。王荫的卷子,大座师已不取,亏辛祭酒再三力荐,方才中了。故师生极称为得意。一向知辛老师的儿子辛发是个才子,女儿辛古钗是个才女。女儿要求个才婿,儿子要求个才妇。虽然知道,却无处可求,只得放开了。今忽见甘梦奇才,不觉打动他的心事,欲借此以报师恩。遂将甘梦做的四首诗,并亲笔原稿,又将刁直图赖婚姻之事,并甘梦面质之言,俱细细写了一书。书末又写:“此女实天下所无,古今所少。门生已极力为解愠世兄主盟,料无不可。但恨其兄甘颐,游学在外,未有成言。今秋闱试定能报命。且此女亟称其兄才美更胜,门生未见,不敢妄言。倘见后果如所言,再为荆燕世妹完姻,便是两地奇缘,千秋佳话矣。先此报名,乞师台赐教,以为行止。外具不腆,聊以侑函。”书写完,并诗封了,遣一个的当差人,叫他赍送至扬州府辛祭酒老爷衙中投递,要讨回书。
差人领了县主之命,焉敢迟留,忙忙起身。走了两月方到扬州,访问着了辛衙,因将书札投入。是日辛祭酒正在后厅闲坐,接了来书,拆开细看。看见王知县称赞的甘梦,恰正是儿子要求甘颐的妹子,满心欢喜道:“原来两下不约同称,却是一人。由此看来,这甘梦才美果真无疑矣。”又见书末赞及甘颐,要为荆燕完姻,正合己意。甚是感念道:“这个门生,在老师面上,可真谓用情矣。”因叫人请了小姐与相公来。不多时,二人都到了。辛祭酒因笑说道:“前日发儿要求甘颐妹子,我还恐是虚名。不期门生王荫,在蜀中做知县,见了此女才美,惊以为奇,不惮偌远,特特差人来报知于我,叫我去求亲。我只道又是一个,谁知看了名姓,恰恰正是甘颐的妹子,你道奇也不奇。”荆燕小姐道:“王知县何以知此女才美?”辛祭酒因将甘梦当县堂亲笔做的四首诗,递与她姐弟道:“你二人只看此四诗,便知此女之才。”辛小姐与辛解愠交换看完,辛小姐先叹羡说道:“孩儿常自夸诗才,不让于人。谁知蜀中僻地有此才女,恰又有王知县作伐,真吾弟之福也。父亲不必再思,竟一意行聘为上。”辛解愠看了,直喜得满身奇痒,抓耳揉腮。
辛祭酒又说道:“不独此也,即节末甘颐之言亦非浪笔。”辛小姐道:“是则是矣,只求少缓。”辛祭酒听了道:“我自有主意。”因叫人留来差住下候回书,一面又叫辛解愠写字约了甘不朵来小叙。辛解愠忙写字去约他不题。
且说甘颐虽然日有朋友诗酒往来,却不是他的心事,要去了又割舍不得,仍住着又无滋味。朝夕只对着黎青咨嗟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