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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奈之何偏不是鸳鸯,空相对。
这姻缘,来生债,这相思,当面害。受一霎欢欣、一番惊怪。良士风流渺不得,淑人才美偏偏在。
愿芳卿速变作男儿,心方快。
辛小姐词做完,甘颐与贾小姐争看,俱赞羡其词意之风流不己。甘颐因说道:“姐姐若定要貌比潘安,才同子建之人,便恐难得了。若但只以小妹为画图求,则指顾可得,何须怅望。”辛小姐道:“姐姐不要自看得小了。潘安便怎么,子建便怎么,亦不过一时偶得其名耳。若贤姐姐者,指顾间可多得耶?妾不信也。”贾小姐道:“辛小姐也不必争,甘姐姐既说指顾可得,只问她要就是了。若是无人,权且罚酒何如?”辛小姐也笑道:“贾姐姐说得有理。”因叫侍妾斟一满觞,奉与甘颐。甘颐笑道:“非小妹谦词,实实有人,久当自见。”辛小姐道:“姐姐说指顾可得。指者,手也;顾者,目也。请指于何处,顾于何方?倘指顾不出,且请进觞。”甘颐笑道:“指顾实可指顾,但此时不便,只得勉饮此觞,以尽二位贤姐姐之意。”因忙忙饮干,也拈笔伸纸,信手作一首《满江红》词儿,步韵以答之道:
造化情奇,弄得人、尴尴尬尬。偏抹杀、白面书生,拨撩青黛。错认相逢自见恶,相逢不错方知爱。
得并肩携手是鸳鸯,非空对。
这姻缘,非真债,这相思,何须害。请打点欢欣、不劳惊怪。淑女风流既不减,良人才美依然在。
愿芳卿执定假为真,何其快。
辛小姐看了大笑道:“虽是解嘲之强词,然深微婉曲,愈增人怜,愈生人爱。使得绿窗相对,朝夕唱酬,真人生快事也。”因问道:“贤姐姐舟居于此,不知还有几时,可能继此再一相会否?”甘颐道:“来去无时,小妹岂能自主,但当再作机缘可也。”辛小姐道:“请问姐姐,机缘是在人,还是在天?”甘颐道:“机缘虽主于天,而所以为此机缘则人也。况天不可问,而人有心、有情、有思、有想。以小妹论来,还当以在人者为重。人力至而天心或可挽回,如一味听天,恐堕入呆愚而置聪慧于无用也。不知姐姐以为何如?”辛小姐听了大喜道:“贤姐姐不独才美胜于今人,而高识又过于古人矣。小妹尝谓有志事成,十常八九,而扼于天意,不过一二。安可以天自诿,而虚此一生。不期姐姐已先我而得之,敬服敬服。”二人美丽已相爱慕,诗才又相敬重,及至议论,又相投合,彼此欢喜不尽。又有贾小姐在旁调笑,饮得十分有兴。轿夫催促,只不动身,只挨到日色西沉,知不可留,方才起身谢别。辛小姐亲送二人至大厅上轿,犹依依不舍。只因这一别,有分教:思上添思,想中增想。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近朱者先窃红香,未来者细商黑漆
词曰:
楼台近水何妨小.得月应须早。有人醉倒在鲛蛸,安肯饶他虚度可怜宵。
情来情去幽还悄,明眼先分晓。为君细细说根苗,只怕一时喜色上眉梢。—右调《虞美人》
话说辛小姐,送甘颐到大厅上轿,彼此依依不舍,也不是宾主送行,竟像夫妻长亭送别,几乎落下泪来。当不得轿夫拾上肩,王芸领着丫头,竟匆匆而去。
按下辛小蛆凄凄入去。且说甘颐坐在轿中,恰似失了魂一般,须臾到了黎家,抬了进去。黎青见甘颐留坐到此时,定然得意,归来毕竟欢喜,忙走到轿边来接他。不期接下轿来,只见他神色惨然,不知何故。外座不好细问,因打发了轿子,并送还丫头,方同他到房中来,再细看他神情,虽若不畅而脸色微酣,竟似水喷桃花,十分可爱。因问道:“郎君曾见辛小姐么?”甘颐道:“若不见辛小姐.是谁留我?”黎青又问道:“辛小姐既留你,曾做诗唱和么?”甘颐道:“若不与辛小姐做诗唱和,却将甚盘桓?”黎青又问道:“唱和的诗词,彼此相服么?”甘颐道:“彼此诗词不相服,为甚留我坐到如今?”黎青问完,小觉大笑起来道:“这又奇了:郎君去时,只愿与辛小姐一面,便为万幸。今辛小姐与你既如此相得,郎君为何不欢欣雀跃反惨焉不悦,是甚意思?莫非妾与郎君妆扮得不美?被她轻薄么?”甘颐听了,方不禁也大笑起来道:“多感卿卿精心奇想,为弟改妆,使我得能亲近辛小姐之芳香,受用了一日,功莫大焉,恩莫深焉,感激不待言矣。但弟之初意,止不过望见颜色。不意一相见,便花柳一般生怜,珠玉一般爱惜,莺燕一般绸缪,琴瑟一般和谐,叫人消受不起。小弟对面时,被她甜言透髓,竟做了一个痴人。小弟别来后,被她柔情刺骨,竟成了一个蠢汉。非不欢喜,但恨虑重愁多,自身无主耳。”黎青听了欢喜道:“原来如此,美事也,快事也。可细细告妾,妾当为君筹之。”甘颐道:“说起来话长,烦贤卿且为我改了妆再讲,恐撞见人没趣。”黎青道:“有理。”遂替他将簪髻除下,鬓发理清,又洗去口脂,拂去眉黛,脱去女衣,换上儒服。一霎时不见了俏丽佳人,仍是个风流才子。黎青因笑说道:“卒小姐若此时见了,又不知怎生爱你。”甘颐道:“正为这种深情,当她不起,却相奈何。”黎青笑道:“郎君不要慌张,天下事难于施不难于受,难于无情不难于有情。郎君须细细说来,妾好为君划策。”甘颐连连摇头道:“芳卿纵有慧心,事到如此,实实无策可划。”黎青道:“纵无划策,郎君说说,却也无妨。”甘颐道:“辛小姐的那一种依依眷恋之情,比公瑾醇酒更浓,比桃花潭水还深,叫我从哪里说起?只就她做的词儿,一想也当不起,就要想死了。”黎青道:“你且说她做什么词儿。”甘颐道:“她做的《满江红》词儿,语句甚长,余且无论。只她结束一句说道‘愿芳卿速变作男儿,心方快’,岂非明明要嫁我。”黎青听了道:“她要嫁你,是你的造化。就该拜天拜地,急急求我为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