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武立,以拥戴功,封定虏侯,进定国公。上幸延平,心非其兄所为,而力不能救;愤激欲为僧,退居安海。
福州陷,芝龙受清封,而鸿逵不与,乃亦持不降之议。後芝龙已登陆,清就海中敕鸿逵征粤,鸿逵遂受之;令部下剃发,然不留辫:心持两端,不及成功矣。
成功原名森,字大木;芝龙子母,日本女也。隆武即位,年才二十一。入朝,上受之,赐姓,改名成功。姿貌颀秀,忠义性植。
丙戌冬,芝龙走回安海,合各营战船,尚五、六百艘。降议既定,其幼弟芝豹出涕力争,喧声闻於外。成功见不可挽,乃纠诸将中同志者另走金门江,团结永寨於乌洋;上书其父谏曰:我家沐主上大恩,满门封拜;以成功之不肖,赐姓、赐爵:濊泽洪休,非寻常可比。方恨不得捐躯报国,何忍背主求生!况成功既从朱也姓,不得复为父也子矣。赵武、伍员之事,古人每图其大者。幸大人努力自爱,勿以成功为念!成功虽无知,安复左右朝夕为天下笑;惟垂察焉!自是,父子遂绝。
芝龙降後,成功集诸大老路振飞、曾樱、张肯堂、朱永佑、陈轼、林垐等歃血盟,共图国事。常痛其母之死,虽芝龙以清命时苦招之,终不听。
郑彩,号羽长;芝龙族侄也。剑眉长髯,仪状魁硕。有智略,与诸将异。鸿逵奉命守江,彩亦以总兵守采石。
隆武立,遣守杉关,封永胜伯;以兵败,降为恩宥伯。
丙戌秋,鲁王出海欲依黄斌卿,斌卿拒之,漂泊外洋;彩适至舟山,遂奉王入闽。时芝龙已降清,屡书劝彩执王自归;彩不听。丁亥,进封建国公。闽海舟皆出郑氏门下,自芝龙降北,国姓居南海中,皆彩主之。戊子春,奉王驻福宁州。阁臣刘中藻复福宁,欲迎王;彩与之忤,反掠其地,致百姓怨叛。中藻败後,复与王忤。己丑,弃王南去;王依阮进,得达舟山。
庚寅,与国姓构衅。成功击走之,袭执其妻子;成功祖母责其孙善遇之,得释还。秋,北至玉环山,欲争平夷侯地,攻杀累月;後阮进助平夷,彩败去。始,闽安周瑞、荡胡阮进皆彩义子,平夷则称门生;至是互相攻杀,惟力是视矣。
遂平王,周藩也。崇祯末年,流寇犯河南,王亲临战,中流矢,伤唇及腹。志气果敢,言及国事,辄悲愤不胜。
乙酉闰六月,至杉江。有悍校朱治,与指挥常寿宁有衅;寿宁杀治,并劫王拘之;後迫於公义,乃出王;复间行就予,商出海,未果。
在海上,为清兵所执;送南都,遇害。
安昌王,亦周藩,於遂平为父行。丙戌三月,与予同出海。
庚寅春,见时不可为。毅然剃发。
义阳王,蜀藩也;安昌之祖行。年少,美丰仪;吴志葵奉为监国。後渡海,依鲁王。
舟山陷,同监国及张名振南行。
张肯堂,字载宁,号鲵渊;华亭人,乙丑进士。为人端重宽和,不苟言笑,谦恭下士。初知濬县,以恩抚士民,设法防御;寇至,无不摧败而去。擢监察御史,巡按福建。
崇祯十五年;以佥都御史巡抚福建。漳、泉间山贼出没虏掠,官军不能制;肯堂亲按行,剿抚兼用,踰年悉平。
南都陷,靖虏伯郑鸿逵迎唐王入闽,肯堂与巡按吴春枝、南安伯郑芝龙拥立为帝;加太子太师、吏户兵三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丙戌春,上幸延平,肯堂留守。四月,奉旨总制直、浙,率师由海道入长江,图复南京。已拣阅船只及兵器、衣甲、火药具备,题平海将军周崔芝统前军、定洋将军辛一根统中军、楼船将军林习山统後军。芝龙密疏止之,乃改用郭必昌必昌,芝龙心腹也。肯堂既解兵柄,力辞留守之任;军国事,悉以让芝龙。八月。延平报至,肯堂散遣姬侍,微服间行;将入粤,访乘舆所在。值崔芝自浙还,力请肯堂同事;乃驻海坛山,招徕忠义,远近响应。崔芝同肯堂下泉州,劝芝龙勿降,几为芝龙所留;卒得脱。北还,悉出私财佐军,有众千人、船五十艘;崔芝方强,不无相轧意。
丁亥三月十六日,别崔芝北发。至硠琦,为阮进裨将周弘益截辎重船数只,余船溃散;止故乡亲信以文武署从数舟相随,赖贺君尧以全舟宗护送北上。六月,至舟山。鲁王前自闽还,尝以书邀肯堂,谢不往。己丑九月,王至舟山,强肯堂为辅;不得已,应命。清信日迫,或劝他图;肯堂曰:昔我为闽抚,义应死封疆;以隆武皇上存亡未卜,故不死。後知鲁国主在,同为高帝子孙,因留不死以事之。今则更何所图!惟一死待之而已。九月初二日,清兵破舟山,肯堂题绝命词数章於壁,衣冠望天拜,取剑、印投於河,就中堂自缢;妾四人从缢两傍。孙茂滋逃出,为乱兵所获;一日,夜释之。
朱永佑,字奚启,号闻立;华亭人,甲戌进士。以吏部文选司郎中入闽,授原职。丙戌夏,加太常卿,出监周崔芝军。
闽陷,遂依崔芝,与结婚。丁亥,至舟山,与斌卿善。永佑善奖借人,上下咸得其欢心。鲁王至,任吏部尚书。
清兵至,永佑病不能起。城陷,被执;不肯剃发,自陈愿为老僧,不听,见杀。
吴锺峦,字峦稚,号霞舟;武进人,甲戌进士。夙负文望;五十余,始登第。司李粤西,遇乱;间关入浙,鲁王任为礼部尚书。己丑,至舟山,年已七十;敕谕皆出其手。为人雅淡直率;多寓普陀之白衣庵,麻帐、纑絮,处之晏然。
辛卯八月,将赴难,以累年所作疏奏、诗文留庵僧;因入舟山,寓学宫楼上。见城将陷,沐浴更衣,拜辞圣像,书绝命词於壁,自缢死。
先是,肯堂有仆见事势难支,预为僧普陀,号无凡;肯堂殉难,棺殓皆其所营。殓毕,复至庵,取锺峦文稿,渡海传之;今得存。
日本,即倭奴国;与中国隔绝东海,於诸夷中最强大。其土地甚广,有三十六国,可比中国三、四大省。东西大抵与直、浙对望,北则高丽、南则琉球。所产鱼、米,精美过於中国。不食猪肉,其价甚贱。多参苓、兽皮。其需於中国者,古窑最重;後赝者多,渐亦不用。惟红毯、丝绫,为甚切要。须发皆剃,止留前後髩毛,撮小髻在後。无贵贱老幼,皆带刀,寝食不离。男妇皆跣足,止拖一皮套。衣无襟裾,但缝成一大幅;略作短袖,仅遮半臂。敛衽,用大带束腰。所居屋宇,峻整敞洁。坐席地,入门不穿履。无长幼行列,推尊者居中,以次团坐。饮馔多乾炙,无羹汁;酒味郁烈,难多饮。其余,大抵与中国同。
己丑冬,有僧湛微回自日本略知诗书,常往来荡胡伯阮进营;进因叩以日本风土,并诘向来请兵不允之故。湛微具言彼中不受金帛;所最敬不可致者,惟本朝御藏佛经。若得此为礼,远胜万万矣。进以倡议,欲请普陀镇海寺宪穆李太后所颁大藏,遣大臣賫往,遂致乞师之意。与定西侯张名振合疏上闻,鲁王初未允,曰:此亦祖宗法物。万一兵不可得,则竟付之乌有矣;奈何!进意必欲行,乃下其议;择一干力大臣为正使,以其弟澄波将军阮美副之。众推大宗伯吴锺峦往,吴公老,复择之小卿中;佥议非予不可,加二品服,赐袍带,王亲赐宴遣之。
十一月初一日,出普陀;四日,长行,四顾苍茫,惟天青水黑,浑无涯济。行至初十日早,船人报云:已望有山形在云气中!予私喜。抵暮,云山已近,但不知为何山。向闻有五岛山者,与长琦岛仅差一日程;凡到此,便知去日本不远。时天既昏晦,所雇舟师名火长者亦不识,惟竟夜下望东走。将五更,忽风大作;至晓,已不见山,巨浪从天而来。舟时或掀掷半空、或钻入波底,舟人皆伏匿不起;惟见三舵工以绳索系舵,努力夹舵而立。向午,风益猛;且密云阴雨凝结,不辨早暮。有管船官阮金者,招予出舱一望,但见有两红鱼横黑浪中,若隐若现。傍黑白似鱼形者,但在云雾中;予时神气昏索,目力迷眩,不能详视。众见其鳞鬣皆动,群拜祝不已。少选,风渐缓,天亦将暮;众始庆曰:此际风不息,我属皆无生矣!盖昏黑中,舟不能乘浪也。行至明晨,又复见山;唤火者问之,惊曰:此非长琦也!计大风飘击一昼夜,不知失涂几千里,必高丽界也。忽转帆而南,然远望皆有山,可彷佛。至暮,方识岛门,始知所往;乃进长琦岛。十三日,泊船。阮美船亦到,问其风浪之威;彼曰:不甚恶。乃知予船为藏经故也。时亦制免朝金牌二面於船,又南国界龙王敕书二道,於危迫时焚之,几不保。
彼国例:凡商贾到泊时,即差小船名班船者来诘人货,复差一舟系於船尾以监护之。是日,予唤一通事上船,告以送经请兵之故;彼犹忻忻应之。复言及护经僧湛徵,即骇然,具言此僧不宜复来之故;且云今官长,幸可相同;若在他舟,并害及同舟矣!予知事不济;仍以敕书及经佛,引其入船视之。彼乃往与长琦王言之,又不欲受敕;欲迎予上岸,又以礼仪不辨,难以交接;且以湛微在船,不便安放。议三、四日,不决。其通事七人,有习闽、习直浙,又有习知山东、北京者。一姓陈父子,皆富而修整;一姓高、一姓柯,又两姓林,皆非贫寠人也。其相见,无礼文;最恭敬,一盘膝低首而已。予时若藏敕、改官为商,则几万金可易。念朝廷御藏,非以易银;大事不成,不宜作此苟且:决计护经西归,遂於一十日开船。二十八日,复为大风飘至南田,收阮进营。进尚欲留经,予极力开谕,得复还普陀。
湛微,江西僧也;向曾过日本。日本最敬僧,其在长琦岛有三大寺:一曰南京寺,居中国北僧;一曰福州寺。居南僧以闽人多也;一曰日本寺,皆本国僧居之。南京寺住持如定,本南京商也;恋倭妓,为毒腐,去其阳,遂出家於彼。能诗善书,国人重之。湛徵往,拜其位下,实不逮如定。久之,思自见其长,复至一岛名朦泉者,居焉。朦泉皆倭所居,无唐人往来;故其诗与字,莫有辨其美丑。每题咏後,必款云金狮子尊者。其字流播,遂及京尹大将军所。大将军者,操国王之权。其国之共主曰京王,大抵拥虚位,居宫室之内,日惟饮食嬉游而已。大将军则如莽、操之流;当时关白,即居其位者也。其三十六国王,如诸侯之职,总听命於大将军。故予称书启,皆先通大将军而後京王,称曰殿檨;後亦不能达。据通事所述,则云湛微字既为大将军所见有金狮子尊者,乃大惊;恐其为西洋来者;急令人往长琦查之。长琦不知湛微所为,无以应。大将军查益急,乃於朦泉得其状;众几不免大将军刑夹,勒状以闻而逐之过海。
日本法,不杀大唐僧;有犯,止逐之,但不得再往。若再往,则满船人尽戮;予仅以官长获免。而湛微者,亦小人行险之尤;事既不济,自知无生理,二十二日过五岛,跃入海中,予命舟人救之归营。阮进必欲杀之,予力劝;乃载往荒岛,不知生死。原其意,欲乘乞兵之举,送御藏至彼,可赎前罪;且更借护经之名,或遂托身於彼也。糜千金之费,竭往来之烦,兵不可得,几丧其身;为湛微者,亦险矣哉!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