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牧之《华萼楼》诗云:“千秋佳节名空在,承露丝囊世已无。唯有紫苔偏称意,年年因得上金铺。”“金铺”出《甘泉赋》云:“排玉户而扬金铺。”注云:“金铺,门首也。言风之所至,排门飏铺,击鼓锾钮。”盖此楼久无人登,而苔藓生其门上矣。汉以金盘承露,而唐以丝囊。丝囊可以承乎?此不可解。
襄、邓之间多隐君子。仆尝记陕州夏县士人乐举明远尝云:“二十四气其名皆可解,独小满、芒种说者不一。”仆因问之,明远曰:“皆谓麦也。小满,四月中,谓麦之气至此,方小满而未熟也;芒种,五月节,‘种’读如‘种类’之‘种’,谓种之有芒者,麦也,至是当熟矣。”仆因记《周礼》:稻人“泽草所生,种之芒种”。注云:“泽草之所生,其地可芒种,种稻麦也。”仆近为老农,始知过五月节,则稻不可种。所谓芒种五月节者,谓麦至是而始可收,稻过是而不可种矣。古人名节之意,所以告农候之早晚深矣。
《庄子》之言,有与人意合者,今辄记之。《庄子》之言曰:“地非不广且大也,今之所用容足耳。然侧足而垫之,致黄泉。”解之者曰:垫者,掘也。地亦大矣,人之所用,不过容足。若使侧足之外,掘至黄泉,则人战栗不能行矣。仆因从而解之曰:所以然者,以足外无余地也。今有人廉也,而人以为贪;正也,而人以为淫。何也?以廉正之外,无余地也。若云伯夷之廉也,柳下惠之正也,则人无不信者,以有余地也。故曰:君子能为可信,不能使人之必信。人若未信,当求之己,不可求之人。
政和中,仆为邓州淅川县令,与顺阳主簿张持执权同为金州考试官。毕,同途而归,至均州界中,宿于临汉江一寺。寺前水分两股,行十余里复合。主僧年六十余,极善谈论。因言股河,主僧曰:“不独江汉如此,天汉亦复如是。”因取《天汉图》相示:天汉起于东方,经箕尾之间,谓之汉津,乃分为二道:其南道则经傅说星、天龠星、弁星、河鼓星;其北道则经龟星、南斗魁星、左旗下至天津,而合为一道。故知股河,天地皆然也。仆曰:“凡水之行,前遇堆阜,则左右分流,遂如股之状。今天汉乃水象,亦有高卑坳平之状乎?”其僧笑曰:“吾不知也。”后有知星者亦不能答。
天下之事有一可笑者,今辄记之。子路在弟子中号为好勇,天下之至刚强人也;而卫弥子瑕者,至以色悦人,天下之至柔弱人也,然同为友婿。故《孟子》曰:“弥子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弥子谓子路曰:‘夫子主我,卫卿可得也。’”夷考其时,正卫灵公之时,何二人赋性之殊也?《尔雅》曰:“两婿相谓为亚。”注云:“今江东人呼同门为僚婿,严助传呼友婿。江北人呼连袂,又呼连襟。”
“壮士感恩起,变服不变姓。朋友改旧观,僮仆生新敬。”右孟东野《赠韩退之为行军司马》诗。以《传》考之,非也。东野卒于元和九年,时退之为史馆修撰,至元和十二年冬,乃以右庶子为彰义军行军司马,而东野不及见也。前诗乃退之从董晋入汴州为汴州观察推官时诗也。退之年二十五及第,四五年不得官,至贞元十二年乃为董相从事,故有“旧观新敬”之语。其后为中书舍人,左迁右庶子,乃为行军司马,位望隆盛久矣,何“新敬”之说哉。
《曹成王碑》句读差讹,说不可解;又为人转易其字,故愈不可解。仆旧得柴慎微善本,今是正之。一本云:“观察使残虚使将国良戎界,良以武冈叛。”柴本作:“初,观察使虚使将国良戎界。”本无“残”字。盖虚使其将国良,往戎界,故良不往,以武冈叛也。又一本云:“披安三县,咏其州,斩伪刺史。”柴本“咏”字作“訹”,披音,鹿非反。盖言披剥安州之三县,故以威名訹惧其州人,使斩其不当为刺史者。盖当时刺史,李希烈之党也。
今之僧尼戒谍云“知月黑白大小”及“结解夏之制”,皆五印度之法也。中国以月晦为一月,而天竺以月满为一月。《唐西域记》云:“月生至满谓之白月,月亏至晦谓之黑月。”又其十二月所建,各以所直二十八宿名之,如中国建寅之类是也。故夏三月,自四月十六日至五月十五日,谓之额沙茶月,即鬼宿名也;自五月十六日至六月十五日,谓之室罗伐挐月,即柳星名也;自六月十六日至七月十五日,谓之婆达罗钵陁月,即翼星名也。黑月或十四日或十五日,月有大小故也。故中国节气与印度递争半月,中国以二十九日为小尽,印度以十四日为小尽;中国之十六日,乃印度之初一日也。然结解夏之制,宜如《西域记》用四月十六日,盖四月十五日乃属道瑟吒月,乃印度四月尽日也。仆因读《藏经》,故谩录出之。
《陇石》诗云:“旊大瓶瓮小,所任各有宜。”《考工记》“抟埴之工陶旊”,注云:“旊,读如甫始之甫。”郑元谓旊读如放,《音义》甫冈切,《韵略》:“甫两切,与昉同音。”注云:“抟埴工。”以此考之,则旊者乃抟埴之工耳,非器也。而退之乃言“旊大瓶瓮小”者,何也?《考工记》:“旊人为簋,实一觳,崇直,厚半寸,唇寸,豆实三而成觳,崇尺。”注:“觳受斗二升,豆实四升。”故云“豆实三而成觳”。然则旊人所作器,大者不过能容斗二升,小者不过能容四升耳。《考工记》前作“陶旊”,后作“旊人”,当以后为正。
第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