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快心编传奇二集>第19章
柳俊归到公署,便令该值的备下酒筵,令该班人来请石储将。石搢珩也不疑忌,随即轻衣便服,带了两个从人,骑着一头骏马,到中军公署前来。该班人先入内报知,柳俊直走出大门迎接。搢珩下马,相携至厅中施礼,分宾主坐定。柳俊道:“吾兄武艺绝伦,小弟肉眼不识,敢于造次,出言唐突。今特具薄酌,一则奉贺,二则为同事会面之私,三则赎场中放肆之罪。”石搢珩欠身道:“蒙上台谬奖,得罪吾兄,弓箭偶尔侥幸,只怕其余武艺定自不及。理宜推让,恐道小弟邀誉,故竟直率受印。其罪正无可谢,反承相召,何以克当!”柳俊道:“吾兄又来取笑,小弟实是倾心输服,不敢面谀。”左右便摆上酒肴,时天已黑了,便点上灯烛,两人对面坐下,军士伴当们在旁斟酒服侍。
二人先讲些兵法,大是投机,两心喜悦;后说及世事,攀今吊古。讲够多时,将及一鼓前后,酒意各有五分。柳俊忽然拍着腿道:“吾兄材技既精,又通书史,将来功名正未可量;如小弟黔驴之技,卑不足数。他日望兄麾盖所至,迎拜道侧,真是云泥之隔了。”〔要愁。得知这般愁法,才是有志气人。〕石搢珩道:“吾兄何出此言?我等正在少年,凡事努力,自可步步前进,又非日暮穷途,何必生此感慨。只怕他日兄高官贵爵,不肯提挈小弟为忧耳。”柳俊道:“吾兄尊庚几何,料也与弟相仿?”石搢珩道:“小弟今年二十有二,吾兄却是二十有几?”柳俊道:“小弟今年二十一岁。”乃道:“大凡人生相遇,必有夙缘,实非泛事。弟与吾兄萍水之遇,今日同事讨贼,又值年岁相等,大非偶然。意欲与兄结为兄弟,以藉余光,日后倘命各不齐,丰兹啬彼,庶使偃蹇者不至落寞,不识吾兄肯提挈否?”石飒珩道:“吾兄不弃,足见厚爱。”因思及凌驾山结义之事,〔过脉自然。〕他今飘零何所?我又羁绊在此,不得会面;魏义又不知作何下落?自家妻子又在浙省极边之地,不知近来两老人如何光景?见我不去,定有许多焦躁,只道我是没品行的。招惹下许多烦恼,都是与凌驾山结义中生。今日见柳俊说及结义,怎不触发着根苗?因而不觉的喟然长叹。〔光景可想。〕
柳俊道:“吾兄有何心事,何以忽然长叹?”搢珩道:“触事伤情,感怀思旧,难于默默,故形于口吻间耳。”柳俊见说,乃叱退左右,道:“大丈夫肝胆相照,有言则言。若兄有旧事在心,何不与弟略为一述?”搢珩道:“因兄言及结义,故追曩思囊昔。今既知己之遇,若不厌烦,不妨为兄从头一述。”此时服侍人役一总斥退,连斟酒小厮并不在侧,柳俊也停酒不饮,洗耳倾听。飒珩乃把自己家乡世业始末,及后借债被逼报仇逃命的一段事情,如此如彼,细细述了一遍。柳俊听到郝龙凶恶,不胜发指;听到石搢珩父母一时惨亡,切齿痛恨;后听到黑夜报仇,了结郝龙夫妻性命,乃拍案大喜道:“世间为富不仁者颇多,焉得尽吃吾兄之剑!吾兄真英雄大侠也!小弟不胜欣慕。”石搢珩乃把父亲梦中指点,逃到扬州遇凌驾山,一见即便待为上宾,结为兄弟的始末,细述一番,道:“因吾兄言及结义,故思及此。”
柳俊听得说及凌驾山,不胜惊愕道:〔聚合得果奇,无怪各相惊讶。〕“这凌某,莫不是扬州凌知府的公子么?”石搢珩道:“正是。”柳俊道:“若是这位凌公子,我在扬州时,也曾与他相识,那时为何不见尊驾?”石搢珩道:“弟在他家里住不上二十日,便往福建去了。”柳俊道:“往福建去却为何事?如今这凌公子近况如何?尊驾又为何事在此?”石搢珩道:“他有一个亲戚在福建,彼时有流贼作乱,未知亲戚家曾否遭难,因而托弟去的;比及回来,这凌驾山忒也晦气,却被人诬作窝盗,逃去他方,家中弄得瓦解冰消,人离财散。弟至此地,亦为跟寻而来;不意又逢土贼窃发,羁留在此,不得与凌驾山相会,又不知他下落。闻得说他却反与对头人家的小厮同行,不知是祸是福,教我一路来寻思,好生放心不下。是以衷心耿耿,不能释然。”
柳俊听得确真,不等说完,矍然起身,向搢珩扑翻身便拜,道:“小人愚昧,敢于放肆,望乞宽恕!”搢珩大惊,慌忙也拜下去,扶起道:“这是为何?”柳俊乃将自己出身,丁家收用,凌公子与丁公子如何相交,凌公子如何觑破强盗书札,丁公子如何暗算谋害,自己如何两番报信,如何商议出避难之策,自己如何去邪投正,又如何同行的话,述了备细。搢珩方骇然道:“原来你就叫做湘烟的么?〔写两人情状、心事可想。〕但今凌相公却在何处?你又在此军中做官,这事好叫我委决不下。”柳俊乃将兖州报恩寺中留寓,凌相公见了楼上女子,眷眷不舍,后往瑞光寺游玩,以图散心北上,不意遇土贼窃发,便至隔绝;自己如何为李巡抚收用,如何杀退贼兵,又如何托报恩寺住持,留书相公,及留盘费的始末,述了一遍。
搢珩不见凌驾山,便有疑心,今见柳俊说来,情节虽是近理,然也不便遽信为确。乃道:“我只道凌驾山已入京中,原来又有此阻,却在兖州居住。但你既杀退贼兵,何不就去见一见相公,却托和尚转寄,这是为何?”柳俊道:“那时退贼,李公便欲乘胜,克复济宁,军事倥偬,不能刻离;相公又在城外瑞光寺里,往返料理得快,也须一日盘桓,因此不曾出城;止叫得报恩寺中住持到来,将相公托他照顾。那住持名唤觉性,最是走势利的人,其实见我做了军官,在李公跟前听用,了不得趋承周到,故此将相公托他,料他决不敢怠慢。我书中曾说,待班师时,便同相公进京,自然在报恩寺中住下。”
搢珩见柳俊说来,果然不曾亲往瑞光,未经三面托付,心下老大起疑,乃道:“你在丁家既已有年,待你也自然情厚,既丁公子要算计这凌驾山,你何不将凌驾山出首在官,报与丁公子得知,你的功劳不小!那时你要家私,要好妻子,凭你要什么东西,那怕丁公子不与你;何苦潜踪匿迹,逃窜他乡,担受此无益惊恐?你今显荣身贵,有力有势,更可以做得。前日我从福建回来时,闻得丁家捉拿你甚是紧急,捉住时要碎尸万段;你今何不趁势缚了凌驾山,我同你一齐去,献与你主人,也可带挈我得些好处。你心下如何?”柳俊一闻此言,心如刀割,睁了眼睛,籁籁地乱滚下眼泪来,向搢珩跪下道:“我只道你是凌公子的义兄弟,原来却有这般背盟不义的念头!但是如今凌公子,虽是我叫他在兖州住下,但料他决不停止,自然往京中年伯薛吏部家去了。你若要讨丁家的好,就将我捉去丁家。我是丈夫说话,决不皱眉!”〔只是正在为官灭贼之时,如何捉去?〕说罢,拜倒在地,哭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