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诏毕,望阙谢恩,然后与赍诏官相见。李绩乃谓各文武官员道:“老朽无才,谬叨此任,全赖诸君协力,庶使老朽无负朝廷。”各官俱打恭称谢。知府随即设宴款待天师,兼贺巡抚。歇过一夜,李绩即写了谢表,差员同天使一齐进京,许参将整点人马,护出城去讫。
李绩便择后日公座,一时没有衙门,就在参将衙门权听为公署,许参将立刻移出,另居房。各官便送进衙役,权听差使。李绩便一面在报恩寺,移取家财。是时觉性的趋迎,自不消细说。
李绩在寓内打点,偶然走到花听里,只见柳俊在彼,同王忠说话。柳俊一见,便走过来磕头道:“李老爷高升,小人特来磕头贺喜。”李绩扯起道:“我今移居去了,你却独居在此,我衙署内颇多余屋,你何不也随我移去,暂住何如?”柳俊道:“老爷部院衙门,是关防紧密之地,小人一时不知,反教我家相公焦躁,那就不便了。”李绩笑道:“这一些不难。我叫你去,却有个原故:我衙署内房屋宽敞,没有多人在内存扎,诚恐易生他变,这是一也。我家人在此无多,若在部院衙门,便有许多事件,不能料理周备;就是各官送来衙役,不过权听差遣,总不是抚院本衙门的吏书承舍,只好在外打点,直待贼兵退了,然后这班人自从省下前来,方得入城跟随办事。你前日曾说弓马颇精,后又见你知书识字,我心下好生欢喜,故此叫你去住,也好替我料理。若说部院衙门,恐有关防,不便出入,不知目下当此兵务倥偬,军机不能刻缓,早晚事情不时欲发,有甚不便?若说你相公归寓,一时你不知道,正不知贼人消息衙门内时刻晓得,一等贼退,我便差人到瑞光寺探问;那时你相公进京,原等你随着去,难道我羁留你在此么?”柳俊心下一想,果是有理,乃道:“蒙老爷提唤,敢不从命。”李绩好生欢喜。
当下柳俊把主人行李原放寓内,—一与觉性眼同了,将角门锁好,就将部院封条粘着;自己的行李马匹及衣囊盘费,一总打点停当,就同着家人们的行李,一齐发杠,送进衙门。
发杠既毕,然后大轿小轿接取家眷。丽娟与兰英等一齐上轿去讫。然后执事人员抬着八轿,迎接公座。李绩就在大殿上上轿。前面一对对旗帜鲜明,香花鼓乐,绚赫非常。觉性率领合寺和尚跪送,自大殿旁跪起,直到山门下,排得整整齐齐,一个个光着脑袋顶一炉好香。〔自大殿旁起,直至山门下,见得寺僧之多。〕李绩也看得觉性是这等势利的人,由他做作。到山门外,各文武官弁一总穿着吉服,齐齐打恭迎接。不一刻,到了公署,公座毕,各官参谒过,退入私衙,县官送进供应。
李绩此时有军务在身,没心肠说及闲话,这收留柳俊之事,也总不曾在丽娟面前说知。到是丽娟曾听得家中仆妇们偶提起,说老爷收一个小厮,暂在衙内料理,不知是姓刘,原是有家主的;有个说,就是同寓山家的小厮;有个又说不是。丽娟是小姐家,不便细问这些闲话,即兰英有些晓得,进来传说,也不过是这等的意思。丽娟又为山鳌酬和之事,说到山家小厮,反不便提及了,便于兰英面前亦不推求。这正是:
女子娇羞分所宜,外边情事不须知。
本来闺阁千金体,也为心虚怕起疑。
且说李绩明日分付王忠看守宅门,袁应在耳房检点文书,其余家人各有执事,就留柳俊与袁应一同料理。少顷开门,各官进见。李绩道:“今土寇如此猖獗,久围不退。前日王老爷处文书到来,说邹县与邳州俱破,济宁、宿迁势俱难保,东平一枝人马又在凤山剿灭余党,不得前来援助,如此四路告急,各处俱闻风自守,并不发兵。汝等有何高见,杀退此处贼兵,然后移剿诸路?”众官默然不语。许参将出外答应道:“今贼围本城,将有一月,想他粮草将无;不如再待数天,等他粮尽,乌合之众,粮一尽则计必穷,然后出兵,一击必破;乃以此得胜之兵,移剿各路。愚见如此,不识老大人尊意若何?”李绩大笑道:“原来只是如此高见。目今各路告急,若依你只发兵出战,倘再失去了地方,贼势愈炽,那时只怕兖州城也守不牢了。且依你说等他粮尽,不知再等他几天才可?”许参将低头不语,各官俱面面相觑。李绩拂衣而起,退入后堂。
坐了许久,走入私衙,已是黄昏左侧。丫鬟摆上酒来。口虽吃酒,心下好生不快。丽娟道:“爹爹为何不乐,这般忧形于面?”李绩沉吟不语。丽娟道:“爹爹有事,可好与孩儿说知一二,莫不为着贼寇事情么?”李绩道:“此事非儿女子所知。”丽娟也便不再问。〔见得收留柳俊一事亦不与丽娟说知。〕李绩吃完酒,用过晚饭,步出后堂。小厮取灯来照着,李绩喝退,独自一个,扶着万寿藤拄杖,到庭心里闲步。〔情景可慨。〕
只见一人从回廊下走来道:“老爷此时为何独自在此?”李绩一看,不是别人,却是柳俊。因问道:“你为何不睡?”柳俊道:“听得老爷在此,故来伺候。”李绩寻思:“这小子颇亦晓事,他与袁应在一处,袁应不见面,他却走来伺候。”乃道:“当此月明,不忍早睡,故此闲步片时。”〔瞒得趣。〕柳俊道:“老爷当此重任,意中必有所属;岂比寻常闲暇时,可以吟风弄月?”〔料得确。〕李绩乃叹口气道:“汝言虽不差,但我心中之事,汝要问他则恁!”柳俊道:“某诚贱品,然亦或能解纷一二,老爷试说何如?”李绩见他语言有异,矍然道:“前日我一见你,固知你是一个不遇时的豪杰,今观汝意,果不寻常。但今日我意中所属者,即此土贼之事。目下盗贼四起,百姓流离,朝廷使我征剿,却少几员良将,不能立功;倘如贼势猖狂,我反束手待毙,岂不误国误民,贻羞天下!今日召集众议,别无良策,止有许参将略说几句,却都是畏刀避箭之言。因此上我心中不乐。”柳俊道:“这主见差了!这般算计,在许参将身上,不过一方干系,婴城自守,也还是个下策;老爷却是奉命督师,封疆重任,调度一省机宜,怎么出此拙算?〔好柳俊。〕为今之计,莫若挑选轻兵,更番出战,以疲贼众;夜则多置火器,出劫贼营,轻进速退,左出右入,使贼昼夜不得安息,疲于奔命;再命一将,分兵在外,扼要据险,声言夺其巢穴,既可扰其内顾之心,且成内外犄角之势;再令一人檄四方,征兵会剿。如此则群贼授首,可立而待矣。”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