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出回廊,同到桃花树下。觉性甚称桃花种好,别家少有此种;山鳌无心对在花上,不过唯唯而已。迤逦走近假山,山鳌指着角门道:“此门却通何处?”觉性道:“那边也是贫僧的园。”山鳌又指着高楼道:“这是谁家房院?”觉性道:“这楼也是小庵的。”山鳌早上听得柳俊来述,已略知大概,仍假作不懂之状,迟疑欲问,觉性先说道:“当初原是一个花园,因有过往这些士大夫来小庵作寓,要谨饬闲静些,见得四散空阔,觉道不便,贫僧因此分作两处,砌下这一带围墙隔断,留此角门通路。近日有个福建按察李老爷作寓在内。”山鳌道:“原来此楼有人作寓。”恐楼上有人听得,便扯觉性走过假山边问道:“这李臬台是何处人?尊名贵表老师也都知道么?”觉性道:“贫僧总都知道。他尊名单是一个绩字,是功绩之绩,表德奇勋,是北直涿州人氏,两榜出身,因告老休致,在此经过。贫僧曾问及,说有几个同年相知在敝地,有恁要话相闻,因而留寓于此。”山鳌道:“这位李公住在宝刹几天了?”觉性道:“将已半月。”山鳌道:“何以不去?”觉性道:“想也只在早晚。”山鳌道:“既从任上回来,家眷自然同行的了。”觉性道:“贫僧曾问他管家来,说夫人已先亡过,止有一位小姐同行,其余并无至戚。”山鳌道:“止有一位令爱,难道没有公郎的么?”觉性道:“李公自己亦曾说道无子。”山鳌听说单有一位小姐,其余并无至亲,则前日所见女子,必定是他小姐无疑,未免喜形于面。觉性道:“这位李老爷莫非与山相公有恁世谊的么?”山鳌含糊答应。觉性道:“这位李老爷做人甚是端方严重,似乎难于相与,岂知又极其忠厚和平,圆融活泼。前日贫僧请来看千叶桃花,与贫僧盘桓了许久。听他说话,又极其庄重不凡,真具大臣气概。”
有诗一首,道这凌驾山与李丽娟姻缘初逗之时,正直春满桃夭之候:
何意间关避祸身,青衫白面扑征尘。
星前业订三生谱,楼上应瞻百岁人。
自雪句传歌郢曲,夭桃时值羡阳春。
好知仙路终须泄,莫谓渔郎未识津。
山鳌与觉性闲玩一回,又说些别话,觉性别去。山鳌回到斋内,把词笺藏了,便把适才觉性说的始末向柳俊说知。柳俊道:“既然是一位搢绅相公,何不去拜他一拜?”山鳌道:“并无一面,怎么好轻率拜他?”柳俊道:“那里论得?相公可叫和尚同去,说同在寓所,得知李老爷是一位先达,念切瞻依,故此进拜。若得他会面时,或者见了相公人物,便有婚姻之事,也不可知。”山鳌笑道:“你又来好笑!未知这李小姐曾否出字适人,况且家乡迢隔,我与他又素昧平生,怎便说此孟浪之语?但是一拜,想来亦不可少。”柳俊也笑将起来。山鳌便取一个帖子,写下“年侄山鳖”,忽然搁笔道:“且住。”便向柳俊说道:“我今写着姓山,倘相会时问起家世来,这扬州府中却没有一个姓山的乡宦,如何是好?若还写着姓凌,这和尚已晓得姓山,叫和尚也看蹊跷了。”柳俊道:“这有何难?如今原写着山某,待相会时便说凌是本姓,山是出继外家的姓,目今正待归宗,他那里来查相公的家谱?”山鳖道“有理。”便写完帖子,叫柳俊去请觉性来。幸喜觉性没有出门,随请即到。山鳌道:“方才所说李公,小生既同在宝庵作寓,理合去拜他一拜,欲搢老师同行,故来相请。”觉性喜道:“贫僧连日不曾与李公相会,正要去看他一看;若山相公去奉拜,极妙!当得奉陪。”柳俊拿了帖子,山鳌换了衣服,整顿一回,同觉性走出法堂,转入穿堂,过了钟楼,再过了转轮殿,一个小墙门里,便是李绩下处。
到一间小坐里,王忠接见,觉性说了备细,柳俊递过帖子,王忠接了进去,少顷出来,捏着原帖说道:“家老爷说,前日因冒了些风寒,未经脱体,不能起身,不敢拜领尊帖。待病体稍愈,即当过寓荆请。”便付帖柳俊收下。觉性愣然道:“原来你家老爷有贵恙,贫僧连日有些小事,竟失候问,有罪极了。烦管家替贫僧多多致意,明早再当候安。”便对山鳌道:“且待李老爷病愈再来奉拜罢。”山鳌道:“正是。”即便怏怏走回。觉性别去。山鳌心下,却又添了一番不快。复身又踅到园中,望着隔园楼上,立了好多时,总不听得一些消息,原旧走归斋里。这晚更觉无聊,柳俊再三解慰,也只是没情没绪。一夜无话。
第3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