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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你道这伙军汉那里来的?原来就是总兵余建助标下兵丁,拨来土山头巡哨的。因见董闻独自一个在山上跑马射箭,疑是歹人,悄地跟将来。等他下马入庙之时,蓦地擒捉。当下董闻吃了一惊,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甚拿我?”众军汉道:“你好大胆!你明明是个大盗,敢公然到这里来么?”董闻道:“这那里说起?我是个书生。你们怎敢诬我为盗?”众军汉道:“一发乱话了。既是书生,如何会跑马射箭?且又恁般打扮?全不似书生模样。单身独骑,到此何干?”董闻正待分辨,只见众军汉中一个为头的道:“列位不必和他争论,我等奉余总兵老爷命在此巡哨,专一要拿面生歹人。如今把他解到余总爷那里审问发落,有话等他自去分辩罢了。”众人都道:“说得有理!”
董闻听得说要解到余总兵处,笑道:“我正要见余总爷,快去快去。”于是众人拥着董闻,牵着马,一齐奔入彰德府城,径至余总兵辕门上。余总兵还未开门,有个管辕门的守备,叫做卫人豹,见众军汉押着个人解来,便问:“你们拿的什么人?”那为头的禀道:“比人独自一个,在城外土山上跑马射箭,又到冷庙里去坐,踪迹可疑。小的们拿住问他,又不是这里本地人。据说是书生,又不是书生打扮,不尴不尬,必然是个贼盗。故此擒来,解与总爷审问。”卫人豹道:“他既托言书生,必然识几个字。且教他亲笔写下姓名、籍贯、供状一纸,然后解进去。你们方不担差。”众人依命,取将纸笔来,喝教董闻快写供状。董闻呵呵冷笑,更不推阻,接过纸笔就写。写完,众人把与卫人豹看,原来却是一首诗,道是:
“盗贼相呼也不冤,偷天手段善掀翻。
无萤凿遍邻家壁,惯向陈编窃语言。”
那卫人豹虽是卫官,也重斯文。看了这诗,虽不解其妙,却见他下笔成文,那字儿又写得好,便道:“此人真象个书生,未必是盗贼。”众军汉中有自夸会识字的争辨道:“他供状上已明明招是盗贼,又说‘凿遍邻家壁’,就不是大盗,也是个窃贼了。那陈编想就是失主的名字。”董闻听了,不觉大笑。卫人豹道:“你们众人休得胡言。待我教他把姓名、籍贯、履历从实说来。”董闻道:“且待我见了总爷,自然一一说出。”卫人豹道:“总爷威严之下,不与你取笑的。”正说间,辕门上吹打放炮,余总兵开门了。众军汉忙把董闻解将进去。卫人豹先上堂禀白,便将董闻所写诗词呈上。那余总兵是武进士出身,深通文墨,一见了诗,即改容而起道:“原来是一位文人。兵丁没分晓,误认为盗贼,甚是冒渎。”遂亲自下阶,扶董闻上堂。吓得众军汉目瞪口呆,连卫人豹也惊呆了。余总兵一声喝退众军,躬身动问董闻姓甚名谁,何处人氏。董闻才说出姓名、籍贯、履历,并说是董济的族弟,今有书荐,到此间相求援引之意。余总兵愈加敬礼,忙传令掩门,与董闻作揖叙坐,动问令兄董遐施近况若何?董闻代致寒暄毕,因道:“家兄手书,尚在行囊中,小憧收着。适因僮辈相失在后,故小子独自徘徊于土山之上,偶尔戏演弓兵,致为贵标兵所疑。”余总兵道:“先生具此文才,又谙弓马,真乃文武兼全。标兵无状,多有开罪。”于是一面置酒私衙款待,一面遣人至土山前饭店里,唤李能孙用到来。众军士把马匹也交还了。董闻于行囊中取出董济荐书,余总兵接来看了,见书中有求他转荐与徐世子之意,便欣然道:“徐世子是家表弟。他有一身好武艺,又性喜文章,极是尊贤礼士。近因朝廷生了太子,家母舅老国公遣他赍表入京朝贺。今上爱其器宇不凡,留在京师,入直宿卫,因此逗留都下。目今正要请个伴读的西宾先生,具此文武全才,足当其选。在下当即写书荐去。”董闻大喜。余总兵留董闻在署中饮宴了四五日,正待写书送他起身,忽然接得河南巡抚公文一角,内称开封府有土寇猖獗,蚤扰各村坊,本处总兵官员缺,要调取余总兵移驻开封,剿捕土寇。董闻听了这消息,惊道:“土寇蚤扰村坊,清溪村必不安静。虽有遐施兄在彼支持,只恐父母妻妹受惊不起。”心中疑虑,因与余总兵商量。余总兵道:“先生既放心不下,我当先遣守备卫人豹领兵,前往贵乡一路,剿灭寇氛。先生即与同行,回家省视。且待宅边平静了,然后入京未迟。”董闻道:“如此甚妙。”余总兵便分付卫人豹领马步兵共五百,同着董闻先行,自统大队随后进发。又将白银二百两赠董闻为路费。董闻作谢而别,仍骑了自己的马,李能、孙用随着与卫人豹兼程而进。人豹见董闻是主将敬重之人,不敢怠慢。董闻于路与他讲论些武艺,说得入港,一发相投。兵至开封府内,那些土寇闻官兵已到,俱四散奔避去了。董闻唤李能、孙用随着卫人豹兵马径到清溪村一路来,自己先策马奔入村中。只见村中十室九空,境无烟火。董闻心怀疑忌,忙跑到自己家门首。看四边邻舍,都锁着门儿出去了。见自家上不曾锁,但紧紧闭着。董闻下马叩门,听得父亲在内问道:“是谁?”董闻应道:“孩儿回来了。”起麟急开门,见了儿子,惊喜道:“今日幸得与你相见!这两日几乎急杀我也。”董闻系定了马,入门拜了父亲。起麟道:“自你出门后,近村盗贼蜂起。这里村中人家,大半躲入城去。你丈人携着家眷往城中典铺住下,竟不相闻我家一声,连自己女儿也不顾了。我想他城中这屋,原是我家旧房,便挈带我们去躲一躲亦不为过。不料如此无情。今喜邀天之幸,盗贼未到此间,不然我家难免祸患矣。”董闻听说,跌足叹诧。即入内见了母亲与妻子、妹子。一家儿诉说别后之事。淑姿说到自己父亲把他弃置,欷-涕泣。正是:
父兮本生子,非谓他人父。
嫡母虽云亡,亲父原如故。
为失庶母欢,遂逢亲父怒。
今当患难时,亦莫我肯顾。
当下董闻也把自己出门后之事说了一遍,因问:“遐施兄可曾来看顾我家么?”郝氏道:“你出去后,多亏他日逐周济,盘缠不缺。近闻他往家乡扫墓去了,不在城中。”董闻道:“原来如此。他本是仪封县人,侨居在此。今往家乡扫墓,自有多时耽搁。他若在城中,必然移我的家眷入城去,决不使受惊。”正说间,李能,孙用来到,报说卫人豹兵马已至,权借大力庵驻扎。董闻即骑马到庵中,见过了人豹,问那沙有恒和尚,却不在庵,只有道人在那里。董闻问他:“师父何在?”道人道:“师付出外云游,留我在庵看守。不想乱将起来,受了许多惊恐,今又被兵丁占住,甚不安稳。”董闻便对人豹说,要他另自扎营,莫在庵中搅扰。人豹即日离了大力庵,另立营寨中,动问宅眷安否?董闻道:“且喜无恙。”人豹道:“曾避出去么?”董闻因说起丈人不肯挚带同避之事。人豹摇头道:“如何先生有这样令岳?”道犹未已,只见众兵丁押着一个人,绳缠索绑,解进寨来。禀称拿得个坚细在此。那人大叫:“我不是坚细!”人豹未及问言审问,董闻早看见那人不是别人,就是丈人柴昊泉。你道为何被兵丁拿住?原来他的家眷虽避入城,只带得随身细软。其余家伙,都在村中屋里。今闻官兵已到,土寇已去,恐怕外人乘间偷了他家伙,故此独自一个奔到村中打探消息。正行间,遇见一队兵丁持械而至。他疑是土寇来了,忙伏在草里窥探,却被兵丁看见,认作坚细,绑解前来听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