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董二人与常更生在国公府中饮用了几日,别过了国公,常更生并拜别了公主,一齐赴京。庄、董二人引常更生入朝见驾,天子降温旨慰劳董闻。董闻奏道:“常更生,其才略可备于城之选,不当以阉人目之。”天子问道:“莫非在江西杀人报仇犯罪在逃的常奇么?”董闻道:“正是此人。陛下既须恩赦,常奇之罪,已在赦前。”庄文靖奏道:“常奇才略可用。今山东大盗寇尚义作乱,颇为国家之忧。若使常奇领兵讨之,或剿或抚,相机而行,则盗氛可清,地方得以无虞矣。”天子准其奏,着常更生仍复原名常奇,授总兵职衔,相机剿抚山东。一面委本地将佐整顿兵马,一面自引亲随数骑,径往寇尚义山寨中来。寇尚义与习风下山迎接入寨,相见毕,请出马二娘来相见了,各诉阔怀,酌酒相庆。马二娘出所制集唐诗二首与常奇看。其一首,是闻天子颁赦后,常奇犹在关外与王师对敌,忧之而作。诗云:
征西车马羽书驰,胜败兵家不可期。
圣世即今多雨露,怜君何事别天涯(音遗)。
待有感而作诗云:
自怜深院得回翔,百啭流莺绕建章。
至德无瑕阉宦习,为郎憔悴却羞郎。
常奇看了,笑道:“量我岂肯做内侍的?不意欲以此见召。多亏庄学士与董尚书保奏,故用我为将帅,不用我为宦官。今日得到此间与你们相会,皆二公之力也。”因便劝寇尚义及早受了招安,博得一官半职,好替我家出些力;不可久据山寨,负固不服,致劝刀兵。寇尚义平日也常听马二娘劝喻,及习风回寨,报说常大哥已归顺朝廷,他也有意投降。今闻常奇之言,便欣然允从,即日散遣众喽。止有鲍雨情愿相随,不肯散去,常奇收他为牙将。寇尚义与习风两个随着常奇,并马二娘,一齐来到山东省城中。常奇安顿马二娘于自己衙署内,一面率领寇尚义与习风去参见山东抚按,一面具文申报兵部,说寇尚义等已受招安,地方已平静。董闻见了申文大喜,随启奏朝廷,山东抚按也具疏奏闻。天子降旨,即擢常奇为镇守山东总兵官,挂武功将军印;寇尚义为参将,习风为游击一同镇守山东。正是:
既从异域为元帅,又向中朝作总戎。
保奏全亏良友力,不随阉宦入宫中。
常奇虽做了总兵官,天子还道他是闭割的必无妻室,故马二娘未有封诰。董闻正同奏天子,替他讨封,恰值徐国公因赐婚之后,入朝谢恩天子。天子置酒于御苑中,召诸大臣一同赐宴,庄文靖与董闻俱在席。时有华光国贡来白鹿,其大如马,天子令其内侍乘之,往来驰骋,与马一般。天子大喜,命诸臣作《白鹿赋》一篇。国公遂把常奇所作《白鹿赋》奏之,天子击节欢赏。国公奏称此系常奇系华光国时所撰,天子道:“既常奇有此文才,岂可使居武职?朕当召之入宫,着他教众内侍读书,朝夕趋承左右,以备顾问。”董闻奏道:“常奇原非内监出身,有妻马氏,未蒙封诰,正欲仰祈恩典。今若使之弃妻孥而入宫禁,在陛下以为宠异之,而在彼则反以为苦矣。”庄文靖奏道:“常奇有归命之诚,又有平寇之绩。若使与奴婢同列,恐非朝廷奖义报功之意。”国公亦奏道:“彼异域之君,犹知重常奇才略,使为元戎,不使为宦侍,岂天朝用人,反屈辱才略之士?”天子闻奏,犹豫未决,沉吟不语。三人不敢再奏。宴罢,谢恩而出。董闻才回私第,只见有一个小内监来拜指。董闻叩其来意,原来是司理太监鄢宠差来打话的,要常奇送与黄金一千两,便保他不召入宫。董闻满口应承道:“只要不召入宫,待我通信与他,教他把黄金送来便了。”小内监应诺而去。正是:
近人会弄权,远人拗不过。
小人要索贿,正人没摆布。
董闻打发小内监去后,心中暗想道:“鄢宠瞒着天子,勒索重贿,殊为可恶。若不依他,奈他是君侧之人,又常得宠之时,须恶他不得。若要依他,莫说常善变是个疏财好美,急切里没有这千两黄金,就使措处来送与他,他将来必定诛求无已,那里应负得许多?若稍不遂其欲,到底要弄出事来,如何是好?”左思右想,忽然想出一条妙计来,连忙修下密书一封,差心腹家人李能,星夜去山东去寄与常奇,教他依计而行。常奇看了书大喜,道:“此计甚妙!”便密唤宿积进来。那时宿积已经阉割,做了常奇的伴-,相随在山东任所,一呼即至。常奇分付道:“我一向收你做个亲随,并不曾有甚用你处,今日却要用着你了。”宿积道:“山人本是该死的人,幸得性命。在老爷麾下,蒙老爷看顾,没甚报功。今日有何使令,情愿不辞辛苦做去。”常奇道:“我当初在山寨中,曾拿得一个小太监,叫做平易。我借他的腰牌挂着,出去行走,并无人盘诘。如今那平易已死,他的腰牌我还留下。今与你衣褂,我要差你到北京去干一件事。”宿积道:“老爷要干何事?”常奇附耳低言如何如此,宿积领诺。常奇即便写书一封,付于宿积藏好,又给与些盘费,教他一径望京师去了。说话的,毕竟董闻书中传的计策,是甚计策,常奇附耳说的言语,是甚言语,何不明明道出?却露尾藏头,费人猜想。看官不须性急,从来奇奇怪怪的事,正妙在使人猜想不出。若先对你说了,便不见得后来的奇幻。你且侧着耳朵,待我慢慢的说与你听者。正是:
奇文未许常人测,妙计还须侧耳听。
且说宿积星夜奔至京师,打扮做太监模样,挂着腰牌,来到鄢宠门前探望。人见他是个太监,便不来盘问。太监府中是没女眷的,内外防闲原不甚紧,况鄢宠手下小太监甚多,出入行走的络绎不绝。宿积混在家内监中,闪入府里。守到黄昏以后,放出那飞檐走壁的手段来,先跳上屋梁,向黑暗处一堆儿伏着。等至更深人静之时,把他那伙司理监的印儿偷取,向屋上一道烟走了。鄢宠天明起身,只见印匣已开,不见了印,大骇道:“卧榻之前,有谁来到?此必本衙门人偷去的。”便将合府的人逐一查拷,略晓得些故事,因对心腹小内监说道:“当初唐朝宰相失了相印,竟不惊惶,也不追寻,过了半日,那印仍在旧处放着。人问他是何故;他道:‘我的相印,那人偷去何用?不过要私印什么文书耳。印毕,自当见还。我若求之太急,彼将俱罪,欲减其迹,势必投之水火,不可复得矣。今我听其自然,不去追寻,那人便好把来还我。’于是家人都服裴公之高见。我如今也学它,不去追寻。过了今夜,包管明日那印见便有了。”众内监半信不信,且各歇息。
第4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