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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日本国潜师犯青州 杨元帅练兵出济南

且说七月七日太后娘娘千秋节,天子亲率皇亲国戚,内宴献寿,欢庆颂祷。日将未斜,忽然黄门官手捧一度表文,献达。
天子亲拆,龙颜看见,乃是济南督抚江有古上表请援,星夜驰达:“日本国恃其强悍,大兴舟师三十万,战艘五千只,送都总兵平秀突潜师渡海,泊于田横岛。乘夜下陆,所过无不波荡。历城、邹平数县,望风奔溃。倭酋洛正、吉乎飞,俱有万夫不当的勇,智略巧谲,人莫不堕其谲中。伏乞圣上亟遣大兵,以救生灵于涂炭之中。”急中雪一片也似,一日三至,朝野汹汹。
天子览表大惊,登时出御金銮殿,会集文武百官,计议出师讨平之策。此时,属臣惶怯战栗,不知所措,吏部尚书张修河出班奏道:“今京师之兵不过数万。升平日久,将赖兵弱,内无干城之将。济南程里,不满千里。强兵疾驱,三日可到城下。孤城若围,京外援兵不至,国势危于一发。为今日之计,莫如暂时去
,出巡长安。长安是函关百二、金汤天府之地,于是征兵天下,以图恢复,此为万全之策。伏愿圣上裁处。”群臣从而和之,皆言张修河之言是也。
惟左柱国张居正、少傅谢琼以为不可。武班中,提督李尚好、杨韶诸人,无不愤愤不平,将俟文班之毕奏,天子犹豫未决。大学士杨少游在狱中上表云。
负罪臣杨少游,谨昧死俎上表,以安邦定国事:伏以臣负罪如山,囚系廷尉,宜不敢于预朝议,以俟圣明之载置。而事系安危,机在毫忽,冒死陈达,以尽臣分,惟圣明垂察焉。今倭兵恃强肆悍,潜师敢犯,深窥中原。议者多以为乘与去
,便征天下之兵。孰为陛下献此计也?此是全躯、保妻子之类,不顾国家之利害,百姓之涂炭者也。王城,宗庙社稷之所在,宫阙仓廪之所在,今若一朝弃之,天下人心,必当土崩而瓦解。
贼丑跳踉,十分增气,一驱而据于京师,巢穴盘据,是有甚于藉冠齐盗者也。百姓鱼肉,宫室丘墟之后,征天下之兵而恢拓,其难十倍于今日。臣请先斩献此计也者之头,祭之旗纛之竿。
选将兴兵,扫荡狂寇,只在一号令之间。且倭贼习于水战,而昧于陆阵。且素性偏悍残忍,离其巢穴,争功贪财,不久而又不相容。今京师之兵,不下十万。智士勇将,不患无人。臣虽不才,愿赴
韦之末,一举而剿灭凶丑,以安宗社。伏愿圣明垂察焉许之,千万冀望之至。
疏奏,天子览毕,大以为喜,即谋出兵之策。以大将军瘳钢为征倭上先锋,李尚好为提督;特释杨少游,拜为征倭大元帅,使自选精兵猛将,不日出师,使倭兵片甲不回,以安宗社。
于是杨少游出狱,诣阙谢恩,直到练武厅。提督以下诸将,俱来帐前参谒候令。元帅发一充箭,约道:“明天五鼓,诣阙承命。”当日教场练兵选将,不敢一人后时,仍赴元帅府中,提督李尚好、先锋廖钢同时来会,一宿无话。
次日五鼓,一时诣阙,候了皇爷登殿,朝贺毕,天子命元帅上殿,下旨道:“嘉卿狱中上表为国尽忠之意,又谏倭兵之本末,不患凶丑之扫平,不日凯还。”乃敕赐征倭大元帅印绶,又赐尚方剑一柄,谕道:“凡在京外兵将,一任点用。不从命者,便宜从事。”又赐提督李尚好征倭副元帅、大将廖钢征倭上先锋印绶,刻日起程。
于是元帅诸将,同时承命,谢恩罢朝,直赴教场。已有昨日令箭,在武班将佐,一应军伍,谁敢怠慢,闻令流水般声,集练武厅下伺候。正是:令出如山岳,威行骇鬼神。
元帅当中坐下,右边是提督副元帅李尚好,左边侧首是先锋大将廖钢。当日威风凛烈,号令严肃。元帅开言道:“学生直不过一介书生,粗涉章句,素昧韬略。今蒙圣眷,委以阃外之事,惟在竭忠尽力,以报殊遇。今倭兵弃舟登陆,直犯济南。
济南之兵,尚不下十万。大凡用兵之道,不在多,而在精。且大兵猝起,飞刍挽粟,所过先自骚扰。辇毂之兵,不可多发,使京城空虚。今选一万五千精兵,二十员将佐,严明纪律。出兵之后,傍招所过督抚之兵,以壮军容。合于济南常有之兵,当不下二三十万,何患乎倭兵之蚁屯!”提督道:“元帅之论,定得要诀。用寡敌众,允合古良将用兵之策。”正在分拨未讫,忽有三员太监,奉敕赐灰甲,飞马来至。
元帅三人,一时下庭迎跪。太监各将敕旨分授,复进秩元帅兼兵部尚书。
饮赐大元帅杨少游:三叉如意紫金盔一部,蜀锦团花白银铠一部,石榴绣花锦罗战袍一领,荔枝七宝黄金带一部,御厩乌雅追风马一匹。
钦赐副元帅提督李尚好:鱼尾卷云锁铁盔一部,龙鳞傲霜嵌缝铠一部,绯红锦袖袄绣花战袍一领,双环龙角黄鞋带一副,高头雪白狮子马一匹。
钦赐上先锋廖钢:铺霜耀日镔铁盔一部,铁叶攒成梅花铠甲一部,前后青铜兽面护镜一面,铁脚翻江搅海马一匹。
犒赏三军毕,太监上马复命去子。
且说元帅分拨队伍,上先锋廖钢领三千兵马,为先锋;元帅自领七千兵马,为中军;副元帅李尚好领五千兵军,作后队。
分拨已毕,各自专副披挂,登时起程,作一告示,长竿挂着,先锋旗下,众兵将俱来看见。写道:钦差兵部尚书兼文华殿大学士、征倭大元帅杨,为禁约告示事:今天下升平,圣德天齐。不意日本国小酋平秀突妄兴逆天之师,潜渡东海,舍舟登陆,侵犯内地。帝赫斯怒,特命元帅、先锋兴师征讨,以俟不日凯还。盖闻兵贵神速,取乘胜之良机,令务严威,得队伍之整齐。凡在将佐队伍,俱宜效力,各奏肤功,无为自速重律。有犯者,军法无私事。
闻鼓不进、鸣金不退者,斩。
遇敌不先、畏怯退后者,斩。
抢掠民财、淫人妻女者,斩。
有慢军令、擅闯辕门者,斩。
兵器不利、旗帜不鲜者,斩。
捏做妖言、惑乱军心者,斩。
窃他人之功为自己有之者,斩。
各依遵守机律,无敢或怠。如违者,罪在不赦。大概大小兵将在营不端、妄自喧哗者,定照军法施行。特此告示。
众兵将看罢,各遵规矩,军容整肃。真是马不停蹄,人不着枕。旌旗冉冉,大军滔滔,向济南进发。一日行了五十里。
不上多日,到了济南城外二十里屯札,立了营寨。督抚江有古、太守程瑞麟出城接应。大小文武官员,都来参谒。元帅一一接应,乃问贼势、头阵胜败。
江有古道:“贼阵中先锋吉乎飞,极其利害。本职屡战不利,只得闭城固守。贼阵日来搦战,小职只为不应,以待天兵。今日元帅大军临止,天降的喜,何虞乎小丑呢!”元帅谦让一回,道:“胜败兵家之常。兵者不可造次。孙武子云: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谓敌未可胜,则我当自守;待敌可胜,败攻之尔。”江有古道:“元帅所论,甚是得当。”当下接引大队兵马入城。练武厅上,设宴接风,犒赏三军。
那元帅阵中,大刀阔斧,纪律申严,将佐军旅,贾勇三倍。督抚、太守,不胜之喜,备说前来战阵之事。休兵一宿。
次日,城上守备飞马报道:“倭营先锋,又来城下讨战。”副元帅李尚好向前道:“先遣一员副将,探那贼阵形势,何如?”元帅道:“今大军才来济南。傍招之兵,姑不齐至。只令城上叫道:明天约战。”贼阵中十分打骂道:“城里援兵已来,不战何为?如是懒怯,不敢抗斗,何不自缚出城,献他城池,受赏请职,免了加兵,身首两断。”终日骂弄。元帅只令勿听,三军正在攘臂愤惋。一宿无话。
次日,元帅发一令箭,令先锋廖钢领兵一万,天明造饭,辰刻出城对垒,又发令箭,提督李尚好领兵五千,在后接应。
元帅自率一万兵马,同济南督抚江有古在后队督战。
分拨已定,到了辰刻。廖钢披甲上马,领兵出城。提督、元帅各各领了自己军马,陆续出城,迎接对阵。两边列成阵势,强弓硬弩,射住阵脚。两阵里,花腔鼍鼓擂,杂彩绣旗摇。
阵门开处,廖钢立马当先,拿起混天铁棍,威风凛凛,杀气腾腾。贼阵中一员大将,生得蓝面獠牙,环目胡髯,手执一柄纯铜铁鞭,坐下一匹五色花鬃马,胆略雄雄,气势堂堂。先锋阵中济南将佐有知者,告道:“这是倭先锋吉乎飞。”廖钢当先高叫:“俺便是皇明斩倭先锋、都统兵马使廖钢。本不斩无名之将,迎纳姓名,前来就缚,好上记功绩簿上。”倭将便道:“我是大倭国先锋统督吉乎飞。便是今天头战,你死我活。”轮起大铜鞭,直奔前来。廖钢大怒,抚手中八尺熟铁棍相迎。
两将抢到垓心,两军呐喊,一往一来,一上一下,四条臂膊纵横,八只马蹄撩乱,直斗到十五余合,不分胜负。元帅在高垒上,望见倭将十分强猛,暗暗喝采道:“贼兵初阵逞强,本事高勇。”恐廖钢有失,鸣金收军。廖钢虚架一棍,跃马出圈回阵。贼阵中,见本阵回兵,亦为鸣金,收军结垒。
廖钢见元帅道:“今此首阵,必欲擒他,以挫其气。元帅如何收军?”元帅道:“我军驱驰之余,不可一时尽力。且贼将武艺,不可小觑。姑待第二阵擒得他,有何不可。”廖钢唯唯而退。是晚休题。
次早,贼阵吉乎飞又来讨战。杨元帅亲率三军,左边李尚好,右边廖钢,各举器械,浩气严严,好位安邦保国大元勋。
八角彩旗,长枪三绺铁甲大刀。廖先锋护卫头阵,李提督冲阵,一合飞拥。
吉乎飞一见来将,生得威仪凛凛,比昨天大有分别,手执铜刀,冲近喝道:“来将可是杨少游么?”元帅冷笑道:“无名小卒,敢来问名。你若知事识时,献降投顺,可保性命。如有半个不字,当不免死在目前。”吉乎飞大怒道:“你以一介书生,敢夸大言!”铜刀一举,耀目光辉,直奔元帅。
左边李尚好,大挥双鞭,急架相争。在各龙争虎斗,两员虎将杀到难解分。直到八十余合,吉乎飞抵当不住,大呼:“明将老头儿,果然利害。俺今杀你不过,且让了你多活一天。”拍马便走。李尚好那里肯舍,大喝:“贼将那里走!”飞马追赶。
吉乎飞心下越慌,一边拿出铜刀,拈弓拾箭,扭过身躯,望着李尚好胸膛上,飕的一箭射去。提督眼捷手快,看那枝箭风也似来得近,忙用手中铁鞭只一拨,那枝箭镞铮然有声,滴溜溜拨下草地上去了。
吉乎飞见他箭又不着,越发展慌怯,霍地把马一兜。提督趁势疾追,取了双鞭,当头打下。吉乎飞觉得眼花昏乱,闪躲不及,那一鞭打在右腿上,吉乎飞忍痛跑回本阵去了。
当下元帅挥兵一掩,卷地杀将过去。倭兵见了主将被伤,回走抵当不住,四散奔走,七零八落。大兵直追三十里,方才止住。倭兵大败,退了五十里外,才得住兵扎寨。
李尚好大胜回营,元帅大喜,一同入城安兵,上了提督首功。是日大犒三军,排宴贺喜。
再说倭兵败走五十里,始为埋锅造饭。点阅兵马,折了五千兵,七百马匹。吉乎飞受伤,幸有重甲,不至透骨。忙邀大夫,黏药调治。不在话下。
且说廖先锋,见了提督建此大功,心下想到:“昨天我斗贼将厮杀,几乎拿擒,元帅鸣金收军,无端让他活活的还送。今日首功夺于李尚好,不可是愤恨,当得不过。明天我且掩杀一阵,好立奇功,方可耸瞻了一营兵将。”想毕,怏怏晚景一宿。
次日,元帅营中闲坐,方与提督讲论破贼之策。廖先锋前来,请了夜安,乃道:“前者头战时,末将几乎活捉倭阵之将,元帅鸣金收军,活活的送他还阵。昨天提督得了全胜,倭将痛被一鞭,仅逃性命。今已锐气摧挫,下职今夜只率部下三千兵马,掩击贼营,使得齑粉,贼阵无敢再摅出阵了。”元帅道:“昨日提督虽然全胜,倭营尚云兵精将勇。且兵家难有有战辄胜。倭将巧谲多谋,不可造次。先锋再思万全,可以用兵了。”廖钢道:“不然。兵法云:乘机者胜,失势者败。今我师乘胜之机,贼将败军,失势而逃,此正乘胜逐北之时。难失者,时也。元帅勿疑。”元帅道:“先锋小心。”于是廖先锋退出,点了自领部下三千兵马。未时造饭,自己披挂上马。申刻人含枚,马摘铃,喜得一轮明月,夜犹未黑,疾驰五十里。
话分两头。元帅听了先锋之言,对提督道:“先锋必败。”即招督抚江有古道:“你领一支兵,随先锋后,到倭营左侧埋伏,接应先锋小心。”江有古领命去了。
再说廖钢,掩到倭营,夜已四鼓,突人倭阵中,阵中虚无一人,只有火把明亮,刁斗分明。廖钢知有预备,忙回身退军。
忽然一声火炮,伏兵齐发,矢石如雨。倭阵一员猛将,斜举丈八蛇矛,高声叫道:“无名一卒,敢来劫寨!”廖钢拍马迎战到十余合。
原来先锋兵马,夜半疾驰五十里,人马俱乏饿,无心恋战。
廖钢虚架一刀,夺路便走。倭兵蹑后。厮杀之际,江有古擂鼓突出接应。廖钢心有所恃,回身再战,到得天明,方才息斗。
江有古前来合势,廖钢照检士卒,已折了其半,剩下的又大半中伤。廖叹息道:“我不听元帅之言,致此败戮。又非督抚接应前来,我命休矣。今以何颜回见元帅?”举刀欲为自刎。
江有古大惊,急挽刀柄道:“将军差矣。胜败兵家之常,宁以一番失利,寻此短见。又元帅弘量,必有宽恕。”廖钢无法自裁,只得忍气吞声,回到营中,息了败残军马,自缚膝行营前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