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八时起身洗面吃粥,到了九时即卧在藤榻上做工。约做二点半钟,到了十一点半起身。有信来就看看信,无信就把《金丹玄要》修改修改。十二点半用中饭,一点钟至四点应酬外客,四时之后,即睡在床上下功,至七时起身。如四时不能,则四时半起。五点钟必要下功,我同你们亦老实不客气了。
凡做功一有主宰,即落后天。一着效验,即落后天。又曰:世事惟怕不精明,学道惟怕不糊涂。世事最怕无主宰,学道最怕有主宰。又曰:说到与色身毫不相干涉,还是皮毛。究到实际,须与心知意识一概毫无干涉,方是真正先天之先天。此种言语,要功夫做出来的,深奥得了不得。奈何人不肯信。所以知音者少耳。
问归隐。师曰:此在人之心,不在人之境。古云:“大道大隐市廛”,还要讲什么归隐。我要下功,这里就可。师曰:外边有乱,我这里安然无事,吃饭睡觉,不挂心事,还要到何处去?外边未必有如此安静也。
问何时返童体?师曰:此须待家事了后,到怀经那里去。在家里是不成功的,总有挂念。如我做功时,小孙女爬到桌子上去了。我既看见,心总恐怕她跌下地,不免又唤他们来抱去。种种挂念,不一而足。若是离家之后,我就可以下功,家里事随他们去做,我可不分心念。谚云:眼不见为净。余曰:师现年七十八岁,若家事一刻不能了去,至八九十岁返童体时,工夫还要难做些否?师曰:这不是的,总要平时功夫,不讲年纪。年愈老,工夫愈深,心愈死,返童体更容易。古人多至老年方下此部工夫,正为此也。
问师在家里下功时,那两个做护法?师曰:一个姓钟的,一个姓王的。姓钟的是广东人,身干颇高,即钟至诚是也。随我十余年了。我在上海全赖他辅助。他曾随我下了三次功,现在他又要来了。即从桌上抽屉内取出信一封示余。即钟至诚预告老师,过重阳后来沪询问之书也。余问老师曾传他全诀否?师曰:还缺末后一步,所以这一次又要来这里下功了。余问姓王的如何?他求道直到暹罗国,那比我往时还要若。遇到旁门吃了几次大亏,以后遇到我,片言之下,他即信我。我知他吃尽辛苦,即命其下功。他随我三个月,下了功,见了大效验。今年二月间,又来沪下功一次,是住在客栈内,每隔一二天来一次,工夫做得好。他讲他祖父好道一生,不遇而终,所以家内有不少道书。我中了一个武举人,派充小京官当差。我说与父亲听,我家产已不少,苟无他变,即坐吃一生都用不完。我是知足的,我实在不欲去做官。常思我祖求道一生不遇,我亦好道,到了不得,窃要继祖之业,到四大名山及各省都会去参访高人。或者万一遇到,则成己成人亦是一件大功德也。我父亲说,这事很好,你若能求到,亦可伸你祖之志,我就让你去求,求到了,告诉我可也。如此情形,所以我遍游中国,直至外国暹罗。师曰:我处肯下死功的极少,前次你遇之蔡复阳,他也助我不少。我在上海全赖蔡钟两座大山,否则亦立足不住。你思我如何能大胆放心,住在这里?蔡复阳最喜助我刻书,即此一项,他足有助了五六百元。又当光复时,我由汉口到这里,一切搬家觅屋,尽由蔡君帮助。若没有他,我不能如此容易迁沪。盖上海地方,我又不熟。余有王钟二人,若再有大有力者一人帮助,我即可离家,我是甚知足矣。
举石杏林诗曰:“万物生复死,元神死复生。以神归气内,丹道自然成”。师曰:丹法本不繁,如此者,一言吐尽也。成道与否,是有数的。如此当世成道,遇来遇去,皆是因缘,否则求之一世,遇不到一个也。余曰:话虽如此说,但有道者,皆不露圭角,夙无慧眼,将何由而识?所以真师是难求到的。师首肯之。既而又曰:你等既知外面虚空一着,以后如遇师,即胸有把握,再不为盲师所诱矣。你要知古来成道的,大半不是一个老师传授。即如纯阳翁,是施胡浮、马自然、钟离正阳三师所传。当时遇到,也不过得了一个口诀,钟离翁又未全传他。又曰:凡是只执着色身做功夫的,尽是旁门外道。柯怀经与我同年,今年也有七十八岁,柯载书已是八十多岁,孙元博已有九十余岁,将近一百岁矣。当我第一次遇到他时,他已有七十六岁或七十七岁。后八年又遇到他,已八十多岁了。我的门人姓黎,此刻也有六十多岁了。
吴老师第二次来时,已返成童体矣。师曰:我家事已了,因思你们口诀未全,所以再来会你们。我是便路来的,将往江西九江去。临别时我等恳师带我们同隐。吴师曰:你们家事未了,我亦不要你们随我,各归各隐可也。我等问师隐何处,吴师曰:城镇乡市,随地可居,只要外人不知道我们修道的即可。遂即告别。师曰:吴老师严厉万分,不用你们一丝一毫客气的。
我处这几天来一童子,年纪十七岁,好道到了不得。曾将我以前所习的道书名目抄成一折,到各处去访求。前天他到此地。他说,老师,我买到了一部道书,《方壶外史》,完完全全的。我说,这部书此地买不到,你恐买了一部假的,拿来让我看看。他就拿来与我看,确是真的,可惜是铅版,内中惟缺《悟真小序》一种,其余皆完全的。此必是藏书家拿出来排印的。你们也可买一部看看。师检出旧买之《南华副墨》相示。其版本不及孟君所购的版子大,印刷亦差得远。余曰:孟君言,北京还有《南华副墨》。师曰:我托你写一封信至孟君处,将此书买得来,多少价钱,买来后寄我言明,我当还他。此书要得人颇多,我有一门生,亦托我代访。
炼己筑基,不是清静闭精。若言清静是道,则何必不说炼心,而说炼己乎?若言闭精是道,则何必不说炼肾,而说筑基乎?炼己也,筑基也,一而二,二而一者也。若是先天讲去,只是一个心息相依就完了。
难即难在炼己一步,以下工夫都容易,只有起首难也。言时甚恳切,若要使我等急力上进。
然我遇吴师在洋船上,当时吴师神采奕奕,固与常人不同,而且穿了紫花泥布袜子,青布大袍,外面加上一件天青缎子马褂,我看得真古董。以后他叫我与柯怀经各出五百元赈饥。我说:吴老师,你以前曾说一个钱不要你们的,如今为何又叫我们各出五百元。吴师曰:我是以此赈饥的,我自己又不要用你一钱。我家里有钱铺、当店、田地、房屋,是有几十万家当,要比你们富几倍,我还要你们的钱做甚么事。你不信我这里一付马褂就送了你。师谈至此,不觉大笑。我说:吴老师:我出五百元赈饥,你送我这件大马褂,又做甚么事。我信你的言语就是了。吴老师说:这不是假话。我真欲送你。我穿了紫花布袜子青布大袍,这件马褂配不上去,穿了弄得人笑,所以我不要了,送与你留个纪念。我说:我自家也有,我还要老师的做甚么,还请老师穿了去。吴老师心中洒脱,襟怀磊落,平日严正,有时同你讲讲笑笑。为了五百元赈饥的事,反得了一件天青马褂,这是师弟间的趣事了。
讲新民亲民。师曰:新民是性功,亲民是命功,此祖述《易经》“云从龙,风从虎”,“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朱子不知,改作新民。新民未始不通,特朱子不知亲为何者,擅自改窜,所以有罪也。岂知无上面之亲民,则下属之新民无所依据。又曰:新民即是《参同契》所谓“耘锄宿污秽,细微得条畅”等语,是即革故鼎新,乃是性功。若亲民则是外面心息相依,神气和合也。总之是一个同类相亲。《参同》、《悟真》,皆是祖述《易经》。
学道不过到无知无识地步。余目下做功时,能糊糊涂涂,不知不识。不做功时,即不能如此。要不做工时能糊糊涂涂,不知不识,就返成童体了。然则余之地步,亦甚不容易,我是下过苦功来的。
朱元育《参同契阐幽》,那是到了极顶了,可以看得。再《方壶外史·百字碑注》极好。《阴符经注》亦好,皆可以看得。你辨别先后天,则《心印经测疏》极好,务要熟读。再看《玄要》,即大悟而有得矣。又曰:总要把先后天界限研究明白,胸中了无疑碍,则做功时无论如何不至着相也。又曰:你读书总要到身外虚空中去寻消息,不要在后天色身上强猜瞎摸,则省矣。虚空中消息,愈研究愈深奥愈有味。又曰:天天读无象之书,一遍一遍,积而久之,总要把心弄空,胸中洒洒,一丝不挂,万虑皆空,一尘不染,终日洞虚,一念不起,则庶几矣。然后到我这里同你谈深奥言语,你自然能悟。古之所谓言下彻悟者,积之久,一旦蒙师点睛,则豁然矣。此之谓一面做一面悟,进步极速也。
目下无事时,余只有看《易经》。看了一遍,得了些可以驳朱子的印证。又看一遍,又多得些,故至今未刻之《金丹玄要》,较已刻的已多了两千余字,至将来总须刻一木板。又曰:你要驳朱子是外道,总须引出《易经》来作证据。《易经》是四圣共作之书,把此一证,方能压倒朱子的心,否则也仍是不中肯綮。我所以天天研究《易经》。
不下死工夫,终不能到家。虽说成道不易,然总是人做到的。老子曰:“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合抱之木,生于毫末”,是也。
学道即是一化字。
好丹书不用多言。你观《入药镜》,寥寥数百字,已将道之全始全终包括无遗。开始四句,最为简捷,已被他说尽了。
余问仙在何处。师曰:即一点灵炁在虚空中,静则灵彻无方,动则神通无极。余问,地球坏时,仙家修成之法身,亦要坏否?师曰:此须讲你的工夫,能至还虚极处,与道合真,则超出天地陶冶之外,不受变灭,超然而独存者矣,何坏之有?你只做静功,又落顽空。故欲寸衷即空,即须在外相依。师又曰:毕竟性功不值值钱。
佛家有几句言语说得真好,如“真空不碍妙有,妙有不碍真空”等等是也。
朱子在前清时,不能说他一句不好,你说了,人家就加你的罪。你看陈上阳注《参同契》,面子上亦不敢说他不好,要敷衍他几句。可知宋元明清,历代皆是如此。不过到了民国,言论自由,只要透理,随你说什么话。所以我把朱子的外道表明一下,免得遗害无极。又曰:凡是得道的,都要驳朱子。郑和阳驳得很厉害。
余门下弟子虽多,皆是讲道,不肯下功。惟有一男一女工夫可以却风寒水湿,余外的一到大病皆无把握。余问是那二人?师曰,一是钟至诚,一是北京某官之女,往年曾到她家里住一年多,工夫做得好。
有息为武火,无息入定为文火,定中转入忘境为止火。《西游记》太多,读之四十遍,还不得孔窍,甚不容易悟,故不如读《金丹玄要》。
古来成一家之书,极不易见。我试言之,《阴符》,《道德》,《南华》,《冲虚》,《抱朴子》,《西游记》,《入药镜》等数家而已。《参同契》虽好,究竟还是祖述《易经》,即非一家之书也。我著《玄要》,专讲虚空消息,不取一象,与唐宋以来诸真著作大不相同,乃是别开生面的。我亦要成一家之书故也。
《性命圭旨》有象不可看。柯怀经之《养性编》,余之《性命要旨》,皆有象不可看。又曰:当初著书时,柯君对我说,我丹书读得少,肚子无货,所以著书不能不有象。你老兄读书多,肚子有货,我劝你著部无象之书。我说:无象之书难著,我笔墨又不如你。柯君说:这不讲笔墨的,明白话亦不要紧,只要说得清楚明白就是了。
汝等静功无根柢,所以工夫无进步。现在赶紧下静功,即是学呆子坐在椅上,不动不摇,与死人一般,把神放在外面。如有杂念来,一觉即除之。务要一念不起,糊里糊涂,能睡着最好。余曰:杂念除不净奈何?师正色曰:惟天下之至诚,为能化,不诚无物也。余乃感悟。
第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