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出
修郄
〔末扮院子上〕得便宜处折便宜。未曾举意早先知。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自家王老爷府中院子是也。俺老爷一生嗜利。半世趋炎。爱的是刀尖上蜜。使的是舌头上枪。向来奉承元相公。甘为鹰犬。近日结交常仆射。托为腹心。因此废而复起。出而再入。只是他陷人的机械益深。害人的心肠更毒。未能一饭之德必酬。果然睚眦之怨必报。他道富贵须在计较上得来。我说阴骘
已从刻薄中损去。正是作善降祥。作恶降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虽闲中评论。这也不要管他。老爷将次出来。只得在此伺候。〔丑扮王缙上〕
普贤歌由人说我是奸人。要做高官机要深。人前须奉承。心中却妒倾。转面无情猪狗行。
要得显爵高官。那顾奴颜婢膝。须是昏夜乞哀。方可骄人白日。我昔日依附元载。做得美官。谁想忤了鱼朝恩。谪为括州刺史。如今鱼朝恩已死。常衮为相。我曲意奉承。他依先转我进京。甚是得计。只是张无颇这畜生。昔年元载席上。把我轻薄。后来不知何故。恶了元载。写书与我。说他盗了御赐暖金盒。教我害他。我一则是奉承元载的风指。一则要燥自己的脾胃。把他监禁在狱。正要摆布他的性命。不知那里走一个女仙。救了出狱。便会中了进士。又去郭子仪府中。娶了元载之女为妻。只当做了郭子仪的干女婿。甚有势要。倘或他怀旧日之恨。寻事害我。甚是可虑。自古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若先劾他一本。绝了他仕路。免得复报。院子那里。〔末〕阶下闻呼唤。堂前听使令。老爷有何分付。〔丑〕我明日要上本劾人。你晓得京城中会做本的。请一个来。〔末〕老爷要做什么本。〔丑〕要论张无颇。〔末〕老爷。小的闻张爷大有才名。人人敬服他。又做了郭令公的女婿。只怕弄他不倒。〔丑〕他有两桩事儿在我手里。一定劾得他倒。〔末〕那这两桩事。〔丑〕他未曾中时节。盗了元丞相御赐暖金盒。送到括州。教我问他罪名。这事文卷未结。隐匿过犯。得中甲科。如今又娶元载之女为妻。这是抄没官奴。怎生擅自娶得。〔末〕老爷。既有这两桩事。那本中只消说未遇之先。窃盗御赐之金盒。既遇之后。私娶钦给之官奴。都是无君的罪名。有何难处。〔丑〕妙妙。你到来得。我依你写在本中。那怕劾他不倒。
铧锹儿生平笑里藏机阱。么么小辈敢相轻。萋菲计谋定。安排铄金。〔合〕张牙噬人。捕风捉影。教他受迍邅。方消我旧恨。
〔末〕老爷为何恨那张爷。〔丑〕我昔日在元载席上。与他分韵赋诗。我抄了几句旧诗。被他轻薄了。因此恨他得紧。〔末〕老爷原不该抄旧诗。〔丑〕我便抄诗。与他何与。他便识得几个字。难道就该看人不在眼里。如今仕途上。正不在你这些才学哩。
前腔锦心绣口何须论。奉承钻刺要通神。鲰生不安分。轻浮可嗔。
〔合前〕明日就去上本。若还准了。重重赏你。
叵耐书生太不仁。
须教明日奏枫宸。
平生莫作皱眉事。
世上应无切齿人。
第二十五出
空访
意迟迟〔生小旦同上生〕无意鸳鸯偏并颈。若个成孤另。对景更伤情。终宵魂梦俱无定。〔小旦〕鹪鹩早占向南枝。最苦是蓬山隔断鸾凰影。
〔木兰花令〕〔生〕沈檀烟起盘红雾。一缕朝霞窥绣户。〔小旦〕汉宫花面学梅妆。谢女雪诗裁柳絮。〔生〕长垂天幔孤鸾舞。旋炙银笙双凤语。〔小旦〕纱窗病困对冰寒。永觉相思无梦处。〔生〕娘子。我早上遣人去访小姐消息。如何还不见来也。不知花埋幽径。未许蜂蝶私窥。又不知絮逐东风。早已飘飏无主。教我愁肠空转。望眼将穿。〔小旦〕相公。我小姐素慕你逸驾之才。且感你更生之德。锦
瑟未调。愁萦凤柱。云笺一到。自夙鱼轩。谅执一心。必无他志。〔生〕下官想当日呵。
白练序西风紧。正寂寞相如卧茂陵。新诗句却把心猿勾引。亏杀你拈成一段因。恨别后风波两地惊。情堪悯。怕莺花误老。金缕生尘。
醉太平
〔小旦〕青青。章台柳嫩。喜长条待折。正值三春。〔生〕这一向可曾有消息么。〔小旦〕谁凭记问。耳边消息沉沉。从今。引鸾勾凤出愁城。这风流向洞房亲证。〔合〕心旌无定。怎香车赤茀。未返门庭。
〔小生扮院子上〕夜静水寒鱼不饵。满船空载月明归。〔见介生〕院子回了。你到城南韦曲赵妈妈家。可曾见元小姐么。〔小生〕小人到那里逐一询问。不要说不见小姐。连赵妈妈都不见了。再三细问。那邻近人家说。昨日一伙人马。登时抢去。不知下落。〔生小旦惊介〕有这等事。好苦人也。〔生〕
白练序心惊。泪雨倾。钿车枉迎。谁知道做了绠沈银瓶。多情委路尘。怕永负今生玉杵盟。空思省。是我姻缘分浅。教他簪珥飘零。
醉太平
〔小旦〕伤情。红颜薄命。恨偷云掩月。藏影潜形。今成画饼。空辜负纪信殷懃。〔悲介〕连我那母亲也不在了。星星。衰年辛苦几曾经。为多娇蓬飘没定。〔合〕倩谁着紧。使珠还合浦。剑合延津。
〔生〕院子。你还再去仔细寻访一个的信。〔小生〕小人理会得。〔小旦〕
尾声一别芳容悲断梗。〔生〕千年幽恨正难平。准备着屏山和泪凭。
云想衣裳花想容。
未知何日得相从。
岂知为雨为云意。
只有高唐十二峰。
第二十六出
巧遘
女冠子〔旦同丑赵母上〕幽居春晓。恹恹粉污香销。心事萧条。三分春色。一分愁病。二分烦恼。鳞鸿音信杳。无媒径路还遥。忧心悄悄。更形容枯槁。可怜辜负凤帏人老。
〔旦〕美目扬玉泽。蛾眉象翠翰。〔丑〕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旦〕一朝许人折。何得坐相捐。涕泪洒衣裳。能不忆所欢。〔丑〕不悟永离别。愈隔增忧叹。误落世网中。一往不可扳。〔旦〕未知生死处。何能两相完。黄鸟为悲鸣。哀哉伤肺肝。我自那日被他抢来。拘禁在此。分明是槛凤围鸾。奋飞无地。愁红怨绿。幽恨难平。遇此狂且。必无出头日子。不如早早寻个自尽罢。〔丑〕小姐。且自奈烦些。定有个出头日子。〔旦〕妈妈。我父母俱亡。冰夷远隔。那恩人张秀才全无下落。我一身又不知究竟若何。教人怎生的消遣。
二郎神重门悄。怨悠悠离情多少。记邂逅山盟羞草草。无端心许。翻成翠减红消。会合今生难自料。怕镜里孤鸾空老。〔合〕梦魂摇。这新愁一时撮上眉梢。
前腔〔旦〕飘飖。叹椿萱早谢。孤身谁靠。又为着情由添懊恼。风愁月恨。迢迢水阔天高。〔丑〕小姐。闻得公主十分拘束。驸马也不能脱身到此。不须烦恼。〔旦〕他锦
帐流苏春意好。兀自强攀芳草。〔合〕泪痕交。晕红腮丁香露泣花梢。〔生小旦带小生从上行介〕
转林莺
晴云点点芳树高。横空香雪飘潇。井干雕阑春窈窕。度平林花颤云翘。东风袅袅。送几阵清芳缭绕。〔生〕小娘子。我为小姐杳无下落。心绪愁烦。与你到此园中消遣。你看这个光景。却似旧日水阁上一般。但不知小姐流落在何处。〔生小旦〕忆多娇。武陵人去。一水远迢遥。
〔小旦〕已到园中了。且在此闲玩片时。〔旦〕
前腔
寒梅几点同寂寥。堪怜粉悴脂憔。薄命红颜难自保。〔悲介〕泪痕流血染鲛绡。〔生〕小娘子。如何有妇人啼哭。〔小旦〕正是。〔旦〕妈妈。外面似有人声。莫非是那狂且到此。他若来时。我只是自尽了。兰芽蕙草。宁自向秋风枯槁。枉相邀。冰心一片。怎肯逐春消。
〔生〕叫园丁。〔末扮园丁上〕银烛树前长似昼。露桃花下不知秋。〔见介生〕这房中缘何有妇人啼哭。〔末〕老爷在上。前日驸马爷不知那里抢了一个小妇人。一个老妇人。正要同回。半路上公主宣召。不曾成事。押来拘禁在此。那妇人不知为什么。镇日在此啼啼哭哭。〔生〕开门。问他是什么人家女子。〔末〕门窗俱是驸马爷封的。开不得。只这壁厢有小窗。仅容半面。可通饮食。〔生〕小娘子。你到窗中去看。是何等妇人。这般哀怨。〔小旦窥介〕呀。好似小姐。〔再窥惊介〕相公。小姐在此。〔旦〕他莫不是冰夷么。〔丑看介〕正是我女儿。〔小旦〕小姐。张相公在此。〔生旦作隔窗相见各悲介生〕快打门进去。〔末〕老爷。打不得。这是驸马爷封锁的。若是开了。我们都是个死。〔生〕胡说。快打进去。〔末〕老爷。可怜小的性命。决开不得。若毕竟要开。须禀明老老爷。方可开得。〔生〕呀。老老爷此时在朝未回。怎么等得。快打开来。〔旦〕相公不可造次。还等令公回来。说个明白。与你相见。如今只就窗中。少叙离情便了。〔生〕这也说得是。〔旦〕相公。你一向在那里。〔生〕我自园中见后。老相公以金盒生疑。附书括州。几乎死于狱底。也竟不知小姐音信若何。
啼莺儿
孤云没定鹤离巢。隔瑶台杳无青鸟。近日到京。闻得一家遇害。小姐没入郭府。道侯门永闭春娇。谁知末路无靠。小生那里不寻问小姐的信息。谁知落在这里。想今朝云窗乍逢。恍疑是梦魂来到。枉心焦。盈盈一室。如隔楚天遥。
〔旦〕冰夷。你为何在此。〔小旦〕当初抄没之时。小姐不在。冰夷就代小姐没入府中。令公只道真是小姐。看老相公分上。育为己女。前日相公中了进士。参谒令公。令公就把冰夷嫁了相公。〔生〕小生此时只道是小姐。不想到是冰夷。〔旦〕相公。且喜你功名成就。琴瑟和谐。只是我孤身流落。困苦无依。昔日园中之约。只索休了。
前腔你天机五色裁锦
袍。青骢玉貌争耀。倒教我沦落无聊。似风中柳絮飞绕。妾身昔以金盒之故。抱恨难明。今朝又逢狂暴之徒。幽囚殆尽。只恐此生终无相见之日。如今得见相公之面。便死也不恨了。幸今日相逢故人。便九地黄垆含笑。冰夷。你好好伏侍相公。叹鹪鹩。一枝难借。好惜凤凰毛。
〔小旦〕小姐何出此言。冰夷一见老相公。即当禀明。就来奉迎小姐。与相公成此姻缘。〔旦〕冰夷既如此说。怎么别来不见你记念我呢。〔小旦〕
黄莺儿
镇日系心苗。忆飞琼下碧霄。怕愁多瘦损如花貌。〔旦〕你既念我。怎么不通一个信儿。〔小旦〕侯门路遥。青闺信遥。冰夷自幼随侍小姐。江梅肯占春光早。莫悲号。阳台咫尺。会合在今朝。
〔丑〕孩儿。你随了相公倒好了。只是小姐毕竟怎么。
前腔你罗绮艳仙桃。他痛芳容暗里消。相公。我小姐呵。为郎竟日萦怀抱。柔脂不调。修蛾不描。空教静女随春老。可相抛。空房寂寞。忍见锁妖娆。
〔旦〕相公。前日那暖金盒。说是你身边拿出来的。今日依旧还你去罢。〔出盒介〕
猫儿坠
这是姻缘业债。惹出祸根苗。〔生〕说这金盒原是小姐的。还依先留在小姐处。〔旦〕咳。相公。我一身尚且不保。要他何用。羞把珍珠伴寂寥。空遗玉佩在江皋。徒劳。使君有妇。枉到蓝桥。〔投盒与生介〕
前腔
〔生〕这是乐昌破镜。埋没在蓬蒿。怎比秦楼弄玉箫。我想袁大娘说。得此龙膏金盒。可得佳偶。今日小生与小姐对面。如隔天涯。仙源无分续弦胶。〔小旦〕心劳。看疏窗掩映。似隔重霄。
〔老旦扮侍女急上〕老老爷回朝。快请张爷小姐讲话。〔生〕令公相召。我们暂且回去。少间禀明。定有处置。不必愁烦。〔小旦〕母亲。好生伏侍小姐。劝他宽心。〔丑〕晓得。〔生〕就此吿别。暂时相见还相别。不是愁人亦断肠。〔生小旦同从先下丑〕小姐。他们此去。定有好音。〔旦〕妈妈。事未可知。
尾声可怜人去情悰杳。只剩得东风嶛峭。好教我几度肠回魂暗消。
自有春愁枉断魂。
不堪芳草忆王孙。
落花寂寂黄昏雨。
深院无人独倚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