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出
顽夫廉
〔陈仲子伞袱上〕螬余食却不伤廉。生鹅一语使兄嫌。从今永谢朱门去。还归荆楚乐香奁。小生陈仲子。念母而归。刚刚到家。便有送家兄生鹅者。势利场中。竟是如此。俺不免多说了一句。谁知俺那母亲又杀是鹅以食我。俺以亲命难违。只得取他一块。真个好难下咽也。不想家兄愤俺前语。陡然走来相讥。只得哇而出之。此时好难过活。我想如此之兄。岂堪与之久处。只因母亲之命。强住了两日。今日别了母亲。依旧归家。但昨闻家兄与王子敖祭扫之时。有一乞丐相缠。模其光景。乃向日所遇之齐人也。我想此人襟度。倒不比家兄一辈。转堪提醒。俺不免踪迹他家。将言语打动一番。倘或回头。好共俺于陵隐也。
黄莺儿仰止首阳高。向于陵避市朝。归宁母氏遭谈笑。慈亲惠叨。严兄语嘲。出门呕的肝肠倒。老蓬蒿。凄凄秋雨。长忆室中娇。〔暂下生二旦上〕
夜游湖〔生〕郭外遨游为汝笑。叹英雄好是无聊。〔二旦〕糊口墦间。骄颜枕畔。早觑破一生虚套。
〔生〕自是卿卿望我深。却来郊外慢追寻。陡然挑动英雄气。敢负相期一片心。二位姐姐。拜揖。〔二旦〕花子免礼。〔生笑介〕有这样的花子。〔二旦〕难道没有。〔生〕二位姐姐不要取笑。发誓再不干这事了。但昨日墦间之地。有一胡子官儿。好似王子敖兄弟。他怎么就得到此。〔旦〕不要又攀贵人。既是兄弟。怎教你旁边立着。〔生〕姐姐不知。此子一富贵。便眼中无人矣。那里认得我来。俺如今索自家争气。倘日后富贵。看此子何颜见我。〔旦〕你昨日有颜见他。他明日自有颜见你。〔生〕姐姐又来取笑。这遭再不许谈及旧事。再谈者罚做花子妻儿。〔二旦〕也差不多。〔生〕诌也。
黄莺儿矢志上扶摇。奈时穷铩羽毛。妻孥交谪真堪吊。相知志骄。相逢眼高。一贫一富情难料。负粗豪。他年贵显。好问旧知交。
前腔〔二旦〕姐妹嫁英豪。望鸾封两惠邀。何当鼎食墦间道。腰金草绦。衣朱布条。赠双双乞妇花冠诰。敢相嘲。嫡亲骨肉。不过爱卿曹。
前腔〔陈上〕风露冷萧萧。志同清望尔曹。如君应是尘埃少。他神情自超。风期颇高。俺西山化得这东陵盗。把门敲。清人惠顾。岂是等闲交。
〔生出见介〕呀。原来是仲子先生。俺齐人怎屈得你伯夷贵步也。请进请进。〔陈进介〕老丈。拜揖。二位老嫂。见礼。〔生〕请坐了。〔陈〕尊嫂在此。小生吿退。〔生笑介〕通家之谊。固自不妨。敢问先生何以光降。〔陈〕昨日家兄与王欢大夫秋祭东郊。其时有一汉子。再三乞食家兄。模其光景。俨似足下。故此造府奉拜。略有一言。〔生笑介〕先生昔日草草一遇。便尔不忘小生了。有何清谈。便请见教。〔陈〕老丈勿笑。听俺道来。
啄木儿吾家孟。自远郊。道与奇踪心了了。解东君一世豪雄。对西风半会牢骚。热心肠应把尘埃笑。望同余偕隐眠云壑。浊世回头凤羽高。
〔生〕雅承厚意。但当粗为妻子之荣。然后接踵清人之迹耳。
前腔鸿堪慕。燕正娇。不奈雄姿滞翠翘。寄齐东暂了柔情。望荆南空仰清操。承君幽径来相造。敢将鸡黍当东道。自是于陵井上螬。
〔陈〕君既未肯同清。小生就此吿别。〔二旦〕久闻得先生高雅。更有室人同志。俺姐妹雅是相羡。狂夫虽鄙。鸡黍相留。自是蔬水之常。不比世家之禄。既荷辱临。还求惠享。
前腔蒙清盼。敢妄邀。雅慕先生气节超。出东门聊乐綦巾。走西山困守箪瓢。良人自是承尊教。妾身也慕你闺中俏。敢望高贤鉴我肴。
〔陈〕多谢了。小生贱腹还是饱的。断不敢领。〔生〕既如此。先生高谊。俺不可强。才闻得说王欢大夫。敢昨日与令兄同往者乎。〔陈〕然也。〔生怒介〕他是俺至友。今日富贵。就不认得俺也。〔陈〕而今世态自是如此。老丈何见之晚乎。
三段子官情纸薄。更谁人风霜谊高。穷途寂寥。便家兄言词煞佻。君家朋友何须道。翻腾云雨都常套。抵多少白首相知。按剑同袍。
前腔〔生〕临风怒号。尽知他谈交量交。神情太嚣。算将来名邀利邀。休提管子遭逢鲍。偏他以薄为其道。须有日自致青云。笑杀儿曹。
前腔〔二旦〕君须自高。那教伊嗷嗷远郊。非渠太骄。祗缘卿卑卑自招。而今须听冥鸿教。清贫自隐南山豹。管有日龙虎风云。傲彼鹪鹩。
〔陈〕贤哉二位。老丈有此室人。须当努力。莫负贤令政也。吾闻得近来有个淳于髡。主上所悦。拜为主客之职。颇荐贤豪。不索财贿。大非家兄之比。君欲致身。可枉见之。〔生〕承教了。原来淳于兄弟也发迹了。咳。弟兄每只留得我齐人也。〔陈〕就此吿别。竟归于陵。从此老于荆楚矣。
归朝欢淳于子。淳于子。君王宠褒。英贤辈齐齐媚灶。功名事。功名事。不能便抛。君须去那桃李的门墙乞巧。望君荣显归来早。山灵有约终须了。莫教那流水桃花驰檄嘲。
〔下生〕仲子先生去了。他所谓淳于髡。又是学生至友。此人不比得王欢那厮。可便备些礼物去见他也。〔旦〕俺姐妹妆奁。略有些须。尽数收拾。助君前去便了。〔生〕多谢姐姐。明早便起身前去矣。
〔生〕感此西山好叔齐。
〔旦〕男儿自此振涂泥。
〔小旦〕岂徒莫负陈夫子。
〔合〕也念闺中两淑妻。
第二十五出
将有远行
绕地游〔旦上〕留他不住。要取功名去。话通宵三人款语。〔小旦上〕好是风流。不禁委曲。在牀头低言爱奴。
〔旦〕我有郎君忒爱妻。〔小旦〕恋恋牀头恩宠齐。〔旦〕欢情好似鱼穿水。〔小旦〕一会东来一会西。〔旦〕妹妹。今日良人壮行。俺将妆奁为赠。但是提起一去字儿。好教俺舍不得也。〔小旦〕既然舍他不得。留他几日何如。〔旦〕他既在必行。那里阻他高兴。只索送他便了。
卜算子〔生上〕一宵恩爱余。两足浑难举。笑语低低共恋余。趣味平分取
〔见介〕姐姐。俺只为功名二字。不免离卿。怎生是好。〔旦〕好不长的日子哩。只要你富贵回来。俺姐妹正好服事起了。但此去须当保重。免俺记挂。〔生〕姐姐不须在意。途路上俺尽自小心。只你姐妹孤单。好生放心不下。且大姐姐近日身儿觉粗。敢是有了喜也。更须十分将息。
朱奴儿你不须念我良人在途。则虑着你姐妹双孤。可镇日里两两珠帘慢自娱。耐几个黄昏夜雨。〔合〕伤心曲。秋风绿芜。丢不下情亲去。
前腔〔二旦〕尽妆奁尽交子都。尽肝肠都送狂且。俺姐妹相妨难尽抒。怎了得芳心缕缕。
〔合前生〕行囊早已端正。小生就此拜别。〔旦〕且慢着些儿么。俺姐妹还有鲁酒一杯。为君饯行。〔送酒介〕
雁来红〔二旦〕酌金罍送我夫。在征鞍莫念奴。一心心休得思儿女。路上还调护若爱惜尊躯胜爱吾。〔合〕叮咛语。三人共歔。泪珠儿怎留住。
前腔〔生〕本齐东一酒徒。他一家儿肯赘吾。又齐齐促我上功名路。之子真贤淑。况又仪容美且都。〔合前〕
尾声〔二旦〕君本翩翩豪侠徒。割恩情索把功名挣取。休得又错向那墦间旧路趋。〔拜别介〕
〔旦〕夜来共把良人拥
〔小旦〕分离不免心悲恐。
〔生〕秋风萧索苦征人。
为难别此多情种。〔生先下二旦随后下〕
第二十六出
妇之道
小蓬莱〔王欢引众上〕自笑权奸得主。一时威震齐都。城狐有势。骊龙可豢。群羊竞趋。
金多职显任横行。自羡男儿名利成。欲断扫门那可得。世人煞是会逢迎。下官齐国右师王是也。俺自田师荐引之后。君王特简拜为今职。举前之人无出吾上。〔笑介〕真不负王子敖也。近者这些势利老兄时时拜谒。却也懒于交接。但难为他每来意。索与倾倒一番。左右。如有人来。即便通报。〔扮陈贾景丑共田戴上〕
紫苏丸同朝臭味偏无妒。结就了一番党与。而今显者是谁与。索与高攀去。
〔贾〕下官下大夫陈贾是也。〔景〕下官中大夫景丑是也。〔田〕下官盖大夫田戴是也。〔贾〕田老先生。今王右师大人当朝第一。却在老先生门下。俺与景老先生因此借重吹嘘。约同进谒。〔田〕少停见子敖。便与导达二位盛意便了。〔景〕些须礼物。都是俺二人薄敬。烦老先生一言。须得右师全纳。〔田入众禀介〕禀爷。田爷和两个官儿来到。〔王〕便请进。〔田逊见介王迎介〕老师请转。〔田〕今日右师尊贵。朝廷序爵。区区师生名分不必提了。〔王〕岂敢。这二位一向未会。〔贾〕晚生陈贾。〔景〕晚生景丑。〔田〕二君久仰子敖高谊。特以礼币为贽。央不佞导达。幸为俯存。〔王〕老师见教。便当权领。二君多谢了。〔贾景〕些须孝敬。媿不成礼。〔王〕二君初会。杯酒一谈。不知可屈留否。〔贾景〕不敢。右师老大人留酌。晚生辈为荣多矣。〔王〕如此。教左右看酒过来。〔王把酒众逊谢介王〕不佞菲才。何当厚雅。
排歌市井凡才。穿窬鄙夫。何当长者之车。更多仪斐叠灿金珠。礼意周旋敬有余。羞当路。惭要枢。高贤不识是余辜。须脱略。休过拘。高歌畅饮属吾徒。
陈郎少年。美如冠玉。若作妇人。不知得人多少爱也。〔贾〕既明公过爱。便当改作红妆。以侑明公之酒。〔贾去冠带作妇扮介王〕妙人妙人。怎就晓得俺子敖酷爱南风。备此物色。〔贾奉酒介〕右师爷请酒。〔王笑饮介〕
前腔〔贾〕喜值青年。全然未须。何妨巾帼罗襦。搽脂抹粉媚如狐。不数龙阳和子都。深深拜。款款趋。衾稠愿抱夜深余。无阳气。不丈夫。朝中仕宦尽如奴
〔田〕王子敖。就将陈卿作如夫人何如。〔王笑介〕
前腔〔田〕何物陈娘。偏教美都。浑身腻滑如酥。丰肌弱骨是名姝。皓齿明眸女不如。须垂盼。还借嘘。使君有妇愿为夫。怜新妾。存小奴。齐卿唾手笑姑姑。
〔景〕俺原与陈兄同来拜谒。倒冷淡我没趣了。难道他会作妇人。我不会作妇人么。不免也扮作妇人着。〔田〕你却多几根胡须了。〔景〕这何难拔而去之。〔拔须扮妇介〕右师爷请酒。
前腔腐鼠堪惊。黔驴技孤。也应狼跋其胡。便教摇尾竹篱呼。何似簪笄枕席娱。名节扫。廉耻无。一班儿妾妇笑谁乎。看颜色。躬起居。门前常有妇人舆。
〔贾景〕晚生暂此吿退。惟愿大人青目。〔王〕中心藏之。何日忘之。〔田〕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王田先下景〕小陈。你委实标致。可惜多了那话儿。〔贾〕老婆子莫胡说。看你这般行状。一发丑了。〔景〕我每如此模样。怎生家去。路上傍观不雅。〔贾〕怕他甚的。遮了扇儿。只作女子走去便了。
两个大老先生。
忽然妾妇其行。
莫笑陈娘景姥。
而今都是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