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丙申,予佐礼部,林一鹗佐刑部。一日,谢恩赐宴于午门外,一鹗伏而不能起,予掖起之,一鹗遂以病告。予同俞振恭往问安,一鹗喘息叹曰:病将三月,当住俸矣。振恭曰:盍告归,宜水土,便医治,固可愈也。一鹗默不应。明日,报卒。予因叹曰:一鹗不患病不起,且虑俸当住,盖以廉贪之故,可惜也。
孔子曰:行夏之时。盖夏以寅为人正,得天道之中,故以寅为岁首,属春之孟,春、夏、秋、冬四季之序定矣。或谓今夜之子时,即为明日之初,何不以今年之子月即为明春之首乎?曰冬不可先于春,是固然矣。予尝稽之古人,参之历数,盖一主为太阳之度次也。太阳每日随天运转,周于地之十二方而为十二时。地道右旋,是以太阳次子方为子时,次午方为午时,顺行十二方而为十二时,此所以今夜之子时即为明月之初,宜也。太阳每岁历躔天轮之十二星而为十二月。天道左旋,是以太阳次子躔虚宿之度而立春,为正月,逆行次亥为二月,次戌为三月,次巳为四月,此所以今年之子月不可以为岁之首也。正月建寅,太阳次虚,太阴次危,日月皆在天轮之子位,此天道一阳更新,皆属于孟春之用,其有以哉!
地理之学非一家,各主一说。而立向放水,有以坐山,有以来龙,有以本向,而皆不出于五行之生旺衰绝。为吉凶,其干、坤、艮、巽为御阶,子、午、卯、酉为四恶,辰、戌、丑、未尤为不吉。时师固知之,而不知蠡经置于何处。为阳宅,或置于厅中,或置于前楹。然厅堂天井广狭不同,蠡经所指字向远近殊差,地理书亦无定说。予尝以天井之中为置蠡经之所,大门则置蠡经于门限之中,阴宅则置蠡经于本圹之中,不置于墓门,似为有理。时师多是予言而用之,吉凶良有验矣。至于宗庙一家,颠倒五行,往往人指为灭蛮经。然用以立向消水,吉凶比于诸家多验,而时师莫能究其立法之因。予尝考之诸书,多滞而不通,乃类推而折衷之。夫甲寅巽,本属木,辰戌本属土,申辛本属金,而皆以属水,何也?盖甲寅、甲申、壬戌、壬辰、癸巳、乙酉纳音皆水,巽属辰,辛属酉,故与坎通,谓之水也。艮本土,巳本火,而以属木,何也?盖艮属丑,癸丑、己巳纳音属木,故与震通,谓之木也。丁本火,亥本水,而以属金,何也?盖戌亥属干,庚戌、辛亥纳音属金,丁纳甲于兑,故与兑、干通,谓之金也。壬本水,乙本木,而以属火,何也?盖丙禄在巳,乙巳、乙亥纳音属火,壬属亥,故与离通,谓之火也。此皆本于纳音纳甲以起例,故用之吉凶,比诸家多有验,固不可以为灭蛮经而不之用也。予粗见如此,然究其极,亦有不通,姑录出以与精于地理者订焉。
宋夏郑公竦在朝,数被御史纠劾,疑承时宰风旨,作青雀诗云:青雀孤飞毛羽单,卑栖岂敢碍鹓鸾。明珠自有千金价,莫为时人作弹丸。
成化二十三年七月,进封十妃,用十册。予撰四道,万、刘各撰三道。佑之曰:尹先生不许过长,只照旧样。予曰:意尽词止,何敢过长。明日,万、刘各出草册同看,万自觉寂寥,愤然谓刘曰:你昨言不许过长,今乃许长。予从容出稿言:刘先生之册比旧本不长,直亦如此,只是先生过听刘先生之言,遂尔太短,请增数语便好。既而缮正进呈,刘又曰:勿依官次,只混杂写进。乃取予四册置二五中,而以彼之册置后,盖恐宪庙觉后册出直手也。
今上追尊皇妣纪太后,予撰哀册。上燕闲时,辄喜诵念。而中有覩汉家尧母之门,增宋室真皇之恸二语,则尤恒诵不置。左右奏曰:此尹某所作。曰:朕固知也。
内阁题本用小揭帖,楷书,斜折内封,外则可漏,封以文渊阁印。印方,银铸,玉筯篆,大如御史印。其本佥官衔,则批出科中抄行,其不佥衔,止称臣某臣某,则批阁下奉行。
宪庙自尹同仁父子败露,睿照近侍之蔽,凡有进称臣下之善者,辄斥之曰:汝尝说尹旻好,今何如?以是无一人敢言。司礼诸太监尤深自退避,不复可否。凡诸司奏题本,悉送内阁定拟。时直初被擢任,感激图报,而素性又疏愚戆亢,不知顾忌,遇事辄尽言无隐。万、刘二公尝私戒约:无尽言,恐忤旨,事不复来。予曰:不来下问,政或愆缪,我辈无责。若来问,而不以正对,则是欺罔,有愧于古人,有孤于委任矣。盖宪庙圣意常以人臣具本进谏,是欲沽己之名彰君之过。直遇事辄言,不用本,未有不允。或始违而终从,或顿悟而乐听,一年之中,政令允当。呜呼!自古君臣相遇为难,相得尤难。夫以宪宗皇帝龙姿日表,仁孝诚敬,锐意图治,使得辅相大臣皆开心布诚,弼违守正,治道可兴,太平可望。奈何狥私忘公者多,竟莫遂其大有为之志。及至晚年,益励精明,简在意隆,溘焉上宾,君臣相遇相得其难如此,天意果何如耶?深可慨也。
成化丙午十月,予进太子少保、尚书兼学士,万循吉与刘吉进少师、少傅。万令中书为写祝文告家庙。予偶见其稿,止列曾祖、祖父,而不及高祖。予怪,问之,则曰:先世迁徙不常,遂忘高祖之名、故每祭不及。予曰:先儒酌情制礼,止祭四代,予尚以为简,不足以尽孝子慈孙之情,而先生乃不及高祖,其名虽忘,而神气相感,固未尝忘。盍追尊一道号,及今日祭以告知,传示子孙,不亦宜乎!循吉喜曰:承教,信乎!先生出自文献之邦,善于礼也。予思不逮矣。予窃忖此公,自一纪之年发解来京,四十六载不一展省,溺于富贵功名,略不念及于松楸,可谓孝乎?宜其忘高祖而不祭也。
旧制,每早朝,阁老与司礼监太监对立于宝座东。太宗晚年健忘,宝座后常有一二宫嫔从立纪旨。时金文靖公嫌不自安,辞立丹陛下仗马之南。景泰间,陈芳洲请复立陛上,托言每遇雨雷不便,朝廷难之,事遂寝。天顺中,一日仗马蹄啮,惊逼诸阁老。英庙乃命诸阁老稍南立于诸给事之前,大汉将军之后。给事亦移南立,英庙见之,命毋南移,惟仍旧班。成化间,阁老复立北上,诸给事又随而北,若前后班,然不复分上下班矣。
初,阁老以品序前后立。成化初,刘主静以四品入阁,独立于陈、彭二先生后,似与诸给事同班。上因命立陈、彭之下,万循吉继之而立,遂为一班。予入阁,身稍长于刘吉,万尤长,夹吉于中。吉不喜,每语予稍离远。未几,宪庙宁谕内阁,升直宫保,庶好与先生每立站。盖特恩也。
太学每岁春秋释奠,主祭官例遣阁老及翰林学士,若祭酒初任,则一遣之。景泰以来,间遣胡宗伯、王冢宰二公,近时止遣阁老矣。其分献十哲,则太学典簿厅先期如例移手本,请翰林讲读等官二员,至期同主祭偕往,省牲毕,燕坐于致斋所。及会食彝伦堂后,则主祭官中坐,祭酒西南隅坐,翰林分献官两员,分东西坐于监礼官两御史之上。景泰间,编修刘召和、王惟臣分献,御史沈义、原杰监礼。会坐时,方让未定,主祭官萧尚约先生目惟臣,惟臣遽过东,坐名和下,沈、原二人遂联坐于西。是后监礼者袭为故常,不少让矣。
天顺二年春,黎太仆以修撰,直以编修,当往分献,诸同官相谓曰:尹先生素负刚毅之气,试观此行,克复旧规否?直至,会坐时,适二绣衣皆同年齿长者,直不得已,先据上,复故揖让之,二绣衣勉强就席,分坐直右。自是往者亦如旧仪,同官皆喜曰:非尹先生,畴能及此?成化丁未秋,予主献。丘祭酒谓前岁尹同仁来主献,大雨,水平地尺深。今尹先生来,大晴,天意固有在,岂同仁不当此任而戒以雨耶?
国朝亲王受封未之国者,当出阁读书。自永乐以来,必择翰林官二员,轮日讲读,迨之国日,遂改升长史以从,故预者多不悦。宣德中,周文襄公忱,自刑部主事升越府长史,郁郁不乐。未几,越国绝,遂升侍郎,巡抚南畿。正统中,推郕府讲读官,东里公欲举侍郎仪铭,恐铭见憾,乃以故人侍讲杨翥同举。后郕王嗣位,铭等皆从龙起,官至宫保、尚书。人之升沉,固自有定,岂人所能为哉?
天顺初,德、秀等王当出阁,英庙谕李文达公慎选讲读官。文达以亲王四位,用官八员,翰林几去半矣。乃覆对翰林官少,请于新进士内选人物俊伟,语音正当,学问优长者,授以检讨之职,分任讲读。时得雷霖、刘诚等充选,
遂为定例。此文达变通有方,处置得宜,后来官翰林者,固宜知所自也。
弘治初,进士十人被选为亲王讲读官,相率诣吏部,请照例九年考满别升。时冢宰耿好问斥之曰:你每都要做大官?众对曰:大官亦是进士做。好问詈曰:小畜生轻薄。众亦以老畜生复之,哗然相讦。好问怒,参奏为首者革职,余皆降调外任。好问誉望益损。未几,捐馆。盖亦暴怒自取耳,视文达之变通,其有愧矣哉!厥后降调者以次取用。
成化中,太监张敏死,其侄太常寺丞苗倾敏家赀进奉,托左右求升侍郎。上问:苗何出身?曰:由承差。乃谕之曰:侍郎六部执政官,岂可与承差出身之人?其授南京三品官。左右以官制进,乃与南京通政使。盖上不知通政亦执政官,但南京闲秩耳,当时有以正对,亦必别授矣。
仁庙在东宫时,尝观二内侍象奕,因命曾子棨先生应制,诗云:两君对敌立双营,坐运神机决死生。千里封疆驰铁马,一川波浪动金兵。虞姬歌舞悲垓下,汉将旌旗逼楚城。兴尽计穷征战罢,松阴花影满残枰。仁庙和云:二国争强各用兵,摆成队伍定输赢。马行曲路当先道,将守深宫戒远征。乘险出车收败卒,隔河飞炮下重城。等闲识得军情事,一着功成见太平。词意宏伟,尤胜前诗,君臣之器量见矣。
景泰甲戌,廷试第一甲孙贤面黑,徐溥面白,徐辖面黄。时谓铁状元,银榜眼,金探花。
今制,东宫官名多袭古,如庶子、洗马是也。景泰间,刘主静升洗马,兵部侍郎王伟戏曰:先生一日洗几马?主静应声答曰:大司马洗得干净,少司马尚洗不干净。众闻之噱然。后主静与李克述同升庶子,刘宣化戏谓主静曰:众人皆是假庶子,先生真庶子。盖主静庶出,闻之默然无以答。
予尝致书司寇何公,询及名臣言行。公复书以张冢宰及许观死事见示,但谓许为尚宝卿,与予所考池州府志称侍中不合。而黎扩之书,以许之妻女亦投秦淮清,同一汨罗之水耳,盖不足辨。至谓尚宝卿,岂许尝历官尚宝而人呼之熟耶?许中洪武二十四年殿魁,至是十年,岂止官尚宝?而侍中正其时增次尚书之员,皆以侍中为是。惜柯之传不载于志,岂柯欲为之传而未果?抑已为之而柯之子终以忌讳匿而不出邪?但扩书中谓其友柯暹,非是,盖柯与许不同时,误矣。
第1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