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粤剑编(上)>第4章
冶葛,一名胡蔓草,食之杀人,随地有之。粤俗轻生,与人争,不胜,每服此图赖,人死讼之于官,多有因而抵偿者。即不然,官且断给葬埋,死者之家亦利,人死而不悔。长乐张叔弢,贤尹也,下令民间,凡服毒图赖者,其仇释不问,主者之家,有父兄则以故杀子孙罪之,有子弟则以弑逆罪之。仍欲拔除其根苗,令民间以事投牒者,每一牒纳毒草三斤,官始收其牒,犯笞杖者,每一十纳毒草五斤以赎,积而焚之。行之二年,县治数里内已绝此种矣。余谓当事者应仿此令,遍行粤地,此种或可绝也。【按嵇含草木状云:冶葛,以蕹汁滴其苗,即萎死。魏武能噉冶葛至一尺,云先食蕹故也。今粤中不闻蕹作何状。】
有言于税使者曰:廉池产珠,雷池亦产珠。今采使所有事者,廉池耳。公何不募民网之雷池以献,足夺采使权。税使忻然从之,海上射利之徒云起而应募矣。采之逾月,不得一珠,税使下令罢之。其徒无从渔利,则潜往廉池盗珠,官兵追而擒之。事闻采使,采使欲以此倾税使也,指为大盗横刦海上者,具疏上闻。事下,鞠治所捕,械六十余人,悉论死,无一脱者。余将谳狱高凉,今按君李公饯余会城,酒半,属余曰:高凉有寃狱,公往释之。余曰:公知其寃矣,何不先释之,而以待不佞?李公曰:是狱也,盖采使所为上请者也。吾欲释之,闻于采使,而采使不肯释也,吾悔之甚。公往,慎无闻采使而竟释之,可以得志。余曰:诺。比至高凉,问诸累囚,已瘐死二十人矣。余私念之,心知其寃,而压于采使,寘之弗释,非上所以遣我之意;竟释之,采使必怒,怒必以蜚语中我,而再上疏矣,是诸累囚之命未生,而我且以一官殉也,不若请之采使。一日谓采使曰:闻公好积阴德,乐施与,公时命驾,丐者塞途,而公悉饱其欲也,有之乎?采使谢:有之,恨未遍也。余曰:闻有丐妪貌类太夫人,公岁给廪饩以赡此妪也,有之乎?采使曰:此鄙人孝思所寄也,公奚称焉!余曰:今天下苦矿税极矣。公莅粤而民若安澜,公之为德不浅,而又时行小惠以辅之,公异日者生天之福,宁有既耶!虽然,仆愿公更进之。近公擒治大盗,或以为未实,仆愿公非轻杀人者,其为真盗无疑,独惜诸囚未有赃证耳。无赃证,窃恐诸囚死而心不死也。仆谓不若以盗珠之罪罪之。夫一二沟壑之瘠,公尚欲生之,而况四十余命,公忍死之耶?采使曰:唯唯,惟公释之。余遂为之请命于上。
岭南瘴疠,唐、宋以来皆为迁人所居。至宋之季,贤士大夫投窜兹土者,更未易指数。然宋季待贤士如仇,待迁人如囚,虽曰安置,去囹圄不远。范祖禹一代名儒,其卒于化州也,茕茕旅衬,其子请归葬而不可得。赵鼎,中兴贤相,贬吉阳军时,贼桧令本军月报存亡,吏人逼胁,卒以不食死。彼二苏僦居官舍,为有司所逐,又其小小者矣。如此待士,祚安得长!我国家迁客亦多处此,而近时尤伙。谪降者于地方本无事事,归卧而需后命,理亦宜然。至戍遣者亦用迁客例,遣牌驰驿,俨然以原官自处,而当事者不问也。国家法网恢弘,视赵宋何如哉!历数绵延,当以海筹量之矣。
韶州、清远二城,女墙之上尽施瓦房,以便守埤者。天下有事,此曹庶不苦风雨哉。余以为天下城垣,当要害处,悉应如此。然一朝创造,每岁修葺,为费不訾,固难言之矣。
天下郡城,必共邑而治。惟惠州、归善,各自一城。
志土风
粤俗贺寿不贺齐年,而贺齐年之后一年。其说曰:十者数之终,故不贺;一者数之始,故贺。似理胜可从。
百粤之民,喜于为盗,见利如膻,杀人如饴,其天性也。余阅狱牒中,有仅以数镮而谋杀人者,有以斗粟而行刼者。至于掳人勒赎,尤是常事。或禁之船中,或圄之地窖,或幽之密室,意其能识认者,则蒙其首而去,公然揭示于通衢而索之金钱。饱其意,则人可生还;稍不满意,多有财命俱丧者。或掳人家女子,则羣盗聚而奸之,赎不满意,竟售之他乡去矣。又有劫人尸棺而勒索者,其事尤可怪。
广城多砌蚝壳为墙垣,园亭间用之亦颇雅。
蟋蟀三月间已满砌长鸣矣,广城人至六七月间亦多取以鬬戏赌金钱。
南雄山多田少,而民颇力业。山中妇人跣足而肩柴入市者,趾相错也。讯其男子,则皆担客装度岭去矣。余阅南雄守所送须知册,其孤老食廪饩者,仅仅数人耳。噫!孰谓务本力作不足免饥寒哉?
余初入粤,问其乡岁事,云高、雷之间岁三熟,惠、潮之间岁二熟。余怪其获多税薄,且国家北边曾不得其升斗之用,何以不污邪满篝也?及行部,从田间走,始知粤农之不讲于农也殊甚。初以牛耕,下种后,悉听之于天,农夫只问刈获已耳。如此,岁收安得不薄也?惜不驱吾乡终岁勤动之民以治粤田,必有可观者。或云潮之粟多以食闽人,广之粟澳夷十余万皆仰给焉,故不见嬴。
高、雷之间,内地不通舟楫,米谷最贱。马豕之属,日食粥糜。鶏豚鱼虾,虽山谷间数家之聚,亦在在皆有。樵山牧野,随地可致衣食。然一见微利,刦杀随之,乃至甘心死法而不悔。故曰粤人之喜于为盗,其天性也。
粤人多染疯疾,而雷阳为甚。其始发也,指爪间即不知痛痒,以为病候。女子患此,即谬为私奔与迷失道状,用以挑男子,一交感后,其疾顿移之男子矣。俗呼为过疯。粤之患疯者,男子什七八,女子什二三,以此。
瑶民处深山之中,居无栋宇,以芒为命。芒似芋,遍山种之,食一山尽,复往一山,与北虏之逐水草驻牧者相类。其密迩正朔之地者,践更之役稍稍与汉人等。有力者从藩司纳银若干,给札为瑶官,诸瑶听其约束,然亦仅能羁縻其下而已,不能用汉法也。
蜑民以船为家,以渔为业,沿海一带皆有之。聚而为盗,则横劫海面。亦多为大盗所劫。自相婚配,与瑶民同。
潮之金城山上有二石,土人呼为石公、石母。无子者祷之,輙应。
日中为市,北人谓之集,粤人谓之趁墟。柳子厚诗云绿荷包饭趁墟人是也。一月之中,为市九日,其豪右因以抽税。今税已属公家,公家所得者百一耳。尝闻有一小墟岁收可得百金,仅纳银八钱,其大者可推矣。
粤中时候最早,桃李之属,皆以冬杪发花。惟菊花独迟,至仲冬始放。应是阳和早回,故羣芳先春而吐;炎蒸难散,故金英后秋而开也。
余以正月二十五日过庐陵,时桃李方吐萼,五日后抵南雄,枝头桃实大已如荳矣。志称庾岭梅花,南枝先放,夫岂欺我!
高州地最凉,故古名高凉。高凉东北连端州,西南接雷阳。端、雷地俱毒热,而雷阳尤甚。不知高界其中何以独凉?天时地气有不可解者。
端州深山中,妇人悉裸体浴溪中,见人仅掩其乳,了不为异。不知者见而哂之,则诟詈相随矣。大抵皆瑶民也。
旧传粤人善蛊,今遍问诸郡,皆无之。云此风盛于粤西。然解之亦甚易,中蛊者捣生蚬汁饮之,即无患矣。未知果否。
谚云:十月小阳春,家家有病人。南、赣之间尤甚,三岁必盛行一遍。范石湖虞衡志云:春曰青草瘴,夏曰黄梅瘴,六七月曰新禾瘴,九十月曰黄茅瘴。土人以黄茅瘴为尤毒,即此是已。
粤中立社,多寘一石,以为神之所栖。或依巨木奉祀,亦必立石,不塑神像,宛然有古人风焉。不谓夷方见之。
志称粤俗尚鬼神,好淫祀,病不服药,惟巫是信。因询所奉何神,谓人有疾病,惟祷于大士及祀城隍以祈福;行旅乞安,则祷于汉寿亭侯。如此安得为淫?以上二事,贤于吾乡远甚。
真武,北方之神也,岭南甚尊事之。四月十五日,人自为党,各出金钱,市花币、果酒之属以献,至有进蟒衣而焚之者。先二三日,满城已鼓吹不绝矣。
广城人设醮,必用素馨花结成龙凤等形,以当刍狗。花偶艰得,不难数十金市之。广城富饶乃尔,他郡不能也。
〈登〉叶产自粤西,粤东人遍用之。杂茶烹饮,呼为茶〈登〉。始入口,味苦甚;下咽,则齿颊间觉微甘。然终非佳品也。
寄酒产自粤西,采寄生酿之。色纯白而味清旨。然多以烧酒羼入,令人不能豪饮。粤东供贵客多用之。民间所用土酒到处不佳,而高凉尤恶,稍可入口者通衢酒耳。大都茶酒二味,粤人全不解美恶。
慢带蛇,长五六尺,粤人取以供膳,云能辟瘴去疯,此犹可言也。田中有一种小虫名曰禾虫,树中之蠹大如指而色白者,皆以油炒食之。旧传粤人喜食蜜唧,此去蜜唧何远?
穗城人富而俗侈,设席宴客,日费二三十金。常有荡子以千金买一顽童者,虽希有之事,其奢淫亦可概见矣。闾巷小民,新岁所放火爆,有大至合抱、长四五尺者。每一火爆,价值一金之外。噫!何其侈靡而无益也?近者中贵广畜虎狼,四出噬人,独会城被害尤酷,要是天厌之耳。
婚礼重槟榔,以贫富为多寡,客至,必以为供食。槟榔裹以蒌叶,杂蚝灰啖之,或用孩儿茶同食。
沿海多飓风而无霜雪。南、韶之间,稍有飞雪,糁糁如杨花飘坠耳,不能杀草也。
岭东人生子,多过继与大树,名之曰木生。犹吾乡之过继与神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