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朔,上微服从得胜门出幸昌平州。阁臣以下皆追至沙河,疏请还宫,不纳。科道交章谏,亦不报。九月,遂驻跸宣府。时江彬,宣府人,欲挟上自恣,遂诱为西北之行。既幸宣府,遂营建镇国府第,上居之乐,遂忘归。每夜行,见高屋大房即驰入,或索饮,或搜其妇女。居民苦之,至有阴赂彬求免者。后军士樵苏不继至,毁民房屋以供爨,市肆萧然,白昼户闭。
先是,上在阳和时,西部五万骑营玉林将入寇。上命诸将分布诸要地,大同总兵官王勋、副总兵张輗、游击将军陈钰、孙镇军大同城,辽东参将萧滓军聚落堡,宣府游击时春军天城,副总兵陶杰、参将杨玉、延绥参将杭雄军阳和,副总兵朱峦军平卤,游击问政军威远。时九月戊戌也。至十月,寇分道南下,营于孙天堡诸处,勋、輗、钰、镇率所部御之。上命春、滓往为之援,政、峦及大同右卫参将麻循、平卤城参将高时尾其后。又急调宣府总兵朱振、参将左钦都勋龙隆、游击靳英俱会阳和。参将江桓、张异为之策应。越数日,勋遇寇于绣女村,督军步战,寇南循应州而去。明日,輗、钰、镇与勋复遇寇于应州城北五里,寨战数十合,杀伤颇相当,薄暮,寇傍东山去,既而分兵围勋等,比晓天大雾,围解,勋等入应州城。峦及守备左卫城都指挥徐辅兵至。明日,勋等出城遇寇涧子村。大战时,滓、春、政、时、循等兵亦至,寇复以别骑迎敌,我军不得合。上乃率内外提督监督太监张永、魏彬、张忠,都督朱彬及振、杰、玉、钦、勋、英、雄、隆,輗将郑骠等兵自阳和来援,众殊死战,寇稍却,诸军乃合。会日暮,即其地为营,乘舆止焉。明日,寇来攻,上复督诸将御之,自辰迄酉,战至百余合,寇退。明日,引而西,上与诸将且战且追,至平卤、朔州等边。上复进兵,会大风黑雾昼晦,我军亦疲困,遂还。勋及巡抚佥都御史胡瓒以捷闻于朝。是役也,杀卤首十六级,而我军死者五十二人,重伤者五百六十三人,乘舆几陷。
无何边寇复犯暖泉沟、泥河儿,上率兵驻老王沟,寇退,还驻跸大同左卫城。既而寇复入玉林城,西及答儿庄、三家川、青山诸处,上命大同诸将各按火防御,而令巡抚胡瓒、镇守太监马锡严为之备。
时,内阁大臣及九卿至居庸关请驾,有禁不得出关而返。
是年冬,立春。上迎春于宣府,备百戏,别饰大车数十辆。杂坐僧人、妇女于其中,每辆数十人,合至数百。乃如僧数悬球于车盖,而敞僧头以当之。车既驰则头与球触,上视大笑,以为乐。
十三年正月,车驾将还京,礼部具迎驾仪,令京朝官各朝服迎候,而传旨用曳〈衤散〉、大帽、鸾带。且赐文武群臣大红纻丝、罗纱各一。其彩绣一品斗牛,二品飞鱼,三品蟒,四品麒麟,五六七品虎彪,翰林科道不限品级者皆与焉,惟部曹五品以下不得与。其与者,裁制一夕皆就。及明,各服以迎驾。于是科道争谏,不纳。诘旦,上还自宣府。是日,文武群臣皆曳〈衤散〉大帽鸾带迎驾于得胜门外,中官预传上意,具彩幛数十,彩联数千,皆金织,字序词惟称“威武大将军”,不敢及尊号,众官列名于下,亦不敢称臣。乃备羊酒、白金、彩币、手红、梵夹子称贺。上戎服,乘赤马佩剑来,边骑攒拥,遥见火球起戈矛间,烟直上,乃知驾至。群臣齐伏道左叩头。上下马,坐御幄间。大学士杨廷和奉觞,梁储注酒,蒋冕捧果槅,毛纪擎伞花二称贺。上饮毕,顾云:“朕在榆河,亲斩首卤一级,亦知之乎?”廷和等顿首谢。上遂驰马由东华门入,宿于豹房。时大雨雪,百官迎驾者,仆马相失,曳走泥淖中,夜半得人城,有几殆者。
上御奉天门,陈示应州等处所获达寇刀、械、衣、器,令群臣纵观。
是日,复幸南海子,寻还。赐文武群臣银牌于左顺门,一品重二十两,二品、三品十两,镂文其上,曰“庆功”,五采饰之,贯以朱组。四品、五品及都给事中五两,左右给事中、御史四两,镂文其上,曰“赏功”,贯以青组。赐毕,各被以红簪花,次第出。先是,群臣具彩幛贺仪,其出银以品级为差,故所赐银如其数。翰林官无贺,不与赐。
乃复幸宣府,众谏,不纳。会慈圣康寿太皇太后崩,上还自宣府。
十三年四月,上幸昌平,诣诸陵祭告毕,遂幸密云,时民间竞传,欲括女子,敛财物,以充进奉,所至遁匿。独永平知府毛思义下令,以为大丧未举,车驾必不出。此必奸徒矫诈,藉以惑人者。百姓各安业,非有府部抚按官文书,妄称驾至扰民者,悉捕治之。上闻大怒,执思义送诏狱,令法司从重拟罪。当赎杖还职,得旨降三级为云南安宁知州。
上驻跸大喜蜂,日招徕朵颜、三卫、夷人、花当,把儿孙等纳质至关,宴劳毕还京。
初,上幸河西。务指挥黄勋以供应为名,科扰侵盗。巡按御史刘士元按之,勋逃至行在,因嬖幸谮。士元闻驾至,令民间尽嫁其女,藏匿妇人。遂命裸缚上元而讥之。时野次无杖,取生柳杖四十,几死,囚系于车,驰入京。并执知县曹俊等十余人下诏狱。
太皇太后发纼时,上亲奉梓宫,帅百官衰绖徒步送至得胜门外。皇亲群臣命妇各祭如仪。临祭,上戎服驰马观之。
遣太监萧敬传旨辽东、宣府、大同、延绥、陕西、宁夏、甘肃、特命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统率六军,或攻或守,即写敕与他。威武将军者,上自称也。是日,左顺门群臣泣谏,不纳。既又敕谕加镇国公爵,以报其劳。
上复北幸,黎明,由东安门出,群臣知而送者五十二人。
上度居庸关,历怀来、保安诸城堡,遂驻跸宣府。初,江彬劝上于宣府治行在。越岁乃成,糜费不可计。复辇豹房,所储诸珍宝及巡游所收妇女实其中。上甚乐焉,每称曰“家里”。还京后,数数念之不置,彬亦欲专宠,俾诸幸臣不得近,数导上出。及再度居庸,仍戒守者,毋令京朝官出关,盖上厌大内。初,以豹房为家,至是,更以宣府为家矣。
上驻跸大同,立券买总兵叶椿第为总督府居之,夺都指挥杨俊所置店二所,改为酒坊,且为之榜,曰“官食”,亦,立券买,而皆不予,直曰“官家房”。
凡车驾所至,近侍先掠良家女以充幸御。至数十车在道,曰:“有死者。”左右不敢问,且令有司饩廪之,别具女衣、首饰,为赏赉费。远近骚动,所经多逃亡。上不知也。
乃封右都督朱彬为平卤伯,左都督朱泰为安边伯,各食禄千石,世世承袭。彬、泰善伺上意。既诱上再巡边,与寇遇,幸不覆军。上欲自耀武功,乃假重两人,亲为定爵名,驰敕下吏部封之。两人亦自以为功,偃然受焉。
上至绥德州,幸总兵官戴钦第,寻纳钦女。
初,上驻偏头时,大索女乐于太原。偶于众妓中遥见色姣而善讴者,拔取之,询其籍,本乐户刘良之女,晋府乐工杨腾妻也。赐与之饮,试其技,大悦。后自榆林还,再召之,遂载以归。至是,随行在宠冠诸女,称美人。饮食起居必与偕左右,或触上怒,阴求之,辄一笑而解。江彬诸近侍皆母呼之,曰“刘娘娘”云。
上自宣府抵西陲,往返数千里,乘马腰弓矢,冲风戴雪,备历险。有司具辇以随,亦不御。至是,还宣府阉寺,从人皆疲惫弗支,而上不以为劳也。
十四年二月,上自宣府还。文武群臣具彩幛、银币、羊酒迎于德胜门外,如前仪。是日,先驻跸外教场,亲简阅所获首卤衣仗,然后入。乃赐内阉及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堂上官、各衙门正官及科道官银牌,花红有差。
上南郊乘马由大明门出,法驾卤簿皆先行,惟从骑率百余人,礼毕,幸南海子。夜分还御奉天殿,行庆成礼。
上嗜饮,尝以杯杓随。左右欲乘其醉以自便,复预备瓶罂,故所至辄醉,醒即复进以为常。
忽降手敕,谕吏部镇国公朱寿宜加太师。又传旨礼部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太师镇国公朱寿,令往南北两直隶、山东泰安州等处公干兼尊奉圣像,供献香帛,祈福安民。又谕工部,今南行巡狩,宜急修黄马快船以备用。
修迎翠、昭和、崇智、光霁诸殿。是时,乾清、坤宁大工未完,工部执奏当暂停,不听。
上决意南狩,群臣忧惶无所出。翰林院修撰舒芬、武选郎黄〈巩上革下〉、车驾员外郎陆震等皆抗疏极谏。于是医士徐鏊以医经养生之理谏,诸部相继谏,乃下翠、震诏狱,而令芬等一百七人罚跪阙五日,每日自卯迄酉,设官校巡视,迄则令各堂上官领回,日满以闻。时有金吾卫都指挥佥事张英,自跪端门外,卫士诘之,答曰:“至尊若出,则京城百万生灵何所依赖,且英当随驾,自分遇变必死,与其死于外,孰若死此。遂自割其胸,卫士夺刃,得不殊,下狱鞫治。法司承彬指,以妄言拟斩,诏杖之六十,遂死。闻者哀之。
大理寺寺正等官周叙等十人,自以职在平狱,请停止诸臣留驾之罪,且上疏极留。上怒,下诏狱掠治。复降旨,叙等十人并黄〈巩上革下〉、陆震、夏良胜、万潮、陈九川、徐鏊俱荷桎梏,罚跪阙五日,日满以闻。既而诸行人司官余瓒等二十人,工部主事林文辂等三人,又上疏极谏,俱下诏狱掠治,并罚跪五日如前例。一时,朝宁如犴狴,囚徒满前,观者辄泣下。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