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绘画史》第二编第三章第三章宋朝之绘画第一节宋朝文化总论宋太祖扫平唐末五代之扰乱,除去节度使专横之宿弊,民治、财政、兵马之大权收归朝廷,重用文臣以图内政之革新。太宗、真宗继位,奖励学艺,才学之士彬彬接踵,致有宋朝三百年间文运之隆盛。然自太宗以来,西夏、金、辽、蒙古外寇交乘加之;神宗以后,朋党互相排挤,兄弟阋墙,不能外御其侮,遂致徽、钦为金人所执。高宗南渡,迁都临安,仅保江南一部。而蒙古势渐强大,卒于崖(去山,旧读yai)山舟中载赵氏之祀,宋社湮没,宋运告终。
宋朝三百年间,国政烦扰,朋党轧轹。学术上起多少竞争,而思想界遂呈活泼之状态。不满于汉唐以来训诂之学,乃出于佛老,参合儒宗,研究性理之学。周敦颐、邵雍之大儒,先树理学之基,程灏、程颐、朱熹、张载相继讲学四方,贤俊归附;而陆九渊又别树一帜,由是有朱、陆异同之争。而大旨不外阐明哲理,发挥圣道,亦足见当时思想之活动也。又有司马光、范仲淹、苏氏一家、王安石、曾巩、梅圣俞、黄庭坚等,政治文学灿烂于朝野,俨然如春秋战国时代诸子勃兴之盛况,于文学史、哲学史上放一大光彩。
回观宋代自国初以来,屡受外侮,武运不兴而文运特盛,其思想绵延至于元、明犹受其影响。然则宋朝之特色,可谓属于文人而非属于武人,故亦可谓中国文艺复兴之时代。学者各发挥研究之精神,集理学之大成,而为古今思想发达史上一大关键。而艺术绘画亦由此焕发。盖其精神脱离实利方面,以表示超世无我之理想,其中不免含有佛老之趣味。即以绘画而论,不仅于注意形似色彩,且趋重于气韵生动;不专为实用之装饰,且耽自然之玩赏。当时各种画派并出,成一代之风尚,岂非文学、哲理、思想精神之表见耶第二节宋朝之画院宋朝画艺之盛况过于唐朝,而帝室奖励画艺,优遇画家,亦无有及宋朝者。南唐李后主既已设画院,以待诏、祗候之官优待画人。及至宋朝,更扩张其规模,设翰林图画院,集天下之画人,因其才艺而授以待诏、祗候、艺学、画学正、学生、供奉等官秩,常令画纨扇进献,最良者令画宫殿寺观。太宗时,藩镇悉为征服。蜀之后主孟昶、南唐之李煜相继归顺,此等君主所搜集之名画多归宋之御府。而其待诏、祗候,亦招入宋之画院,故画院益见隆盛。郭忠恕及周之亡,乃召为国子监主簿。
黄居采(加宝盖,读音同)、高文进父子由蜀,董羽由南唐,并来归宋,为翰林院待诏。其他为祗候、艺学等者甚多。仁宗自善丹青,益加奖励,徽宗朝遂达其极。盖由徽宗自善画,耽文艺之趣味。是时四方无事,内库充盈,而蔡京当国,利用其逸乐优游之意得以揽权窃势。又劝帝兴花石纲应奉司、御前生活所、营缮所、苏杭造作局,穷极奢侈。政和中兴,画院设六种阶级。旧制以艺进者,服绯紫不得佩鱼。政、宣间,书画院之官职独许佩鱼。又待诏之班列,以画院为首,书院次之,琴棋在下。以敕令公布画题于天下,试四方之画人。其试法以古诗命题,使之作画。今举例如“踏花归去马蹄香”之句,则有画一群蜂蝶追踪驰马者,以描写香字。又“嫩绿枝头红一点,恼人春色不须多”,其时画手有画花树茂密以描写盛春光景者,然不人选。惟一人画危亭美人红裳倚阑,傍有绿柳相映,是能写出诗中之意者,遂为上选。又“蝴蝶梦中家万里,杜鹃枝上月三更”,盖欲形容苏武远使匈奴,梦想归汉一段情景,月影朦胧,草木荒凉,若有杜鹃啼血之意。当时四方之召试者接踵上京,不称旨而去者盖不少也。徽宗专尚法度,取形似,故采入画院者往往以人物为先,笔力气韵为次。而画院同道,因相倾轧之风反得切磋之益者亦甚多。
徽宗、钦宗为金人所虏,宗室南渡,高宗即位于临安。岳飞、吴圻、韩世忠屡破金人,仅得维持南方领土,然和战之议喧于朝,而武运日以不振矣。
高宗亦耽书画,画院每进一图,必御书题识。文臣武官皆留心风雅,一代之文运依然不衰。临安新都为文艺之中心点,画人亦复旧职。加之绍兴、淳熙之际,名手辈出,刘、李、马、夏之徒在院者谓之院体画,院外者为别派。又搜集赏鉴古画,可与国初同称隆盛。
当太宗即位,诏天下郡县搜访前哲墨迹图画,更命待诏黄居采、高文进搜求民间图画,铨定品目。端拱元年,置秘阁于崇文院,收藏古今名画,每岁命近侍馆阁诸臣纵观。尔后历代帝王皆好鉴藏。徽宗敕撰《宣和画谱》六千三百九十六轴,分道释、人物、宫室、番族、龙鱼、山水、畜兽、花鸟、墨竹、蔬果十门。御府收藏之丰富,可想见也。而土大夫家藏亦见隆盛。当时画院画工每作一画,必先以草稿进呈,此宣和、绍兴所藏稿本之所以多也。即近世所谓粉本,往往有草草不经意而得自然之妙者,盖可宝也。
上下鉴藏之风如此之盛,因时代变迁玩赏,绘画之形式亦为之一变。古来屏障壁画卷轴之外,又创挂幅及横幅。宋以前无小幅,南宋以后始盛。李迪、夏圭(加王字旁)所作纨扇、方幅小品甚多,盖南宋流行品也。
山水画之沿革甲宋朝前期之山水画元汤《画鉴》曰:“山水之为物,禀造化之秀,阴阳晦暝,晴雨寒暑,朝昏昼夜,随形改步,有无穷之趣。自非胸中邱壑汪洋如万顷波者,未易摹写。如六朝至唐初画者,虽多笔法位置,深得古意。自王维、张璪、毕宏、郑虔之徒出,深造其理。五代荆、关又别出新意,一洗前习。迨于宋朝,董源、李成、范宽三家鼎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山水格法始备。三家之下,各有入室弟子二三人,终不逮也。”由是观之,宋初之山水画,可称古今绝响。而其流传最着者,为李成、董源两家。
李成一派李成,字咸熙,长安人。唐之宗室。五代战乱之际,流寓四方,后避地于营邱,故世以李营邱称之。父祖世以文学闻于时。成善属文,气调不凡。初师事关仝,后遂自成一家。惜墨如金,好以直擦之皴法写平远寒林(恽南田谓:营邱寒林如揭裘振领,一丝不乱)。其树木作节处不用墨圈,但下一大点,通身以淡墨空过。其雪景峰峦林屋皆用淡墨,水天空处全以胡粉填之。其山之体貌称为古今独步,悟远近透视之法,山上之亭馆仰画飞檐。盖宋时远近法、明暗法颇多着论,故于画中往往见之。如李成亦画家中视远近法为重要者也。
李成之画派得其传者,有许道宁、李宗成、翟院深三人。许道宁得成之气,李宗成得李之形,翟院深得成之风。道宁,河间人,其所长者三:一林木,二平远,三野水;皆造其妙。始尚矜谨,老年惟以笔画简快为己任,故峰峦峭拔,林木劲硬,别成一家。宗成,(左鹿右耳朵,音fu)(左田右寺音zhi)人。工画山水寒林,学李成破墨润媚,取象幽奇。院深,营邱人。名隶乐工,善击鼓。一日府宴张乐,院深击鼓为节,忽停挝仰望,鼓声不续,左右惊愕。太守召问之,对曰:“适乐作次,有孤云横飞,淡行可爱。意欲图写,凝思久之,不知鼓声之失节也。”太守笑而释之。
又传至郭熙、高克明,皆宋代高手。后至元明,掬其流者甚多。郭熙之于李成,犹巨然之于董源也。郭熙于仁宗、神宗之时,为御院艺学,善画。其画始以巧瞻致工。深慕李成,锐意摹写,入其堂奥,自摅胸臆成一家。元丰之末,为显圣寺悟道者作十二幅山水大屏风,山重水复,云物映带,不乏笔意。神宗深爱郭熙之笔力,殿堂中悉以熙作掩之。东坡诗云:“玉堂卧对郭熙画,发兴已在青林间。”足见当时流传甚多也。李成、郭熙能以丹青水墨合为一体,当时画院之画工竞效其法。南宋绍兴间,画院之待诏杨贤、张浃、顾亮、朱锐等,皆受其风化。熙晚年着《山水论》,创三远之法:高远、深远、平远是也。其论画曰:“人之学画无异学书。今取钟、王、虞、柳,久必入其仿佛;至于大人达士不局于一家,必兼收并览,广议博考,以使我自成一家,然后为得。”又曰:“凡一景之画,不以大小多少,必须注精以一之,不精则神不专;必神与俱成之,神不与俱成,则精不明;必严重以肃之,不严则思不深;必恪勤以周之,不恪则景不完。故积惰气而强之者,其迹软懦而不决,此不注精之病也;积昏气而汩之者,其状黯猥而不爽,此神不与俱成之弊也;以轻心挑之者,其形脱略而不圆,此不严重之弊也;以慢心忽之者,其体疏率而不齐,此不恪勤之弊也。故不决则失分解法,不爽则失潇洒法,不圆则失体裁法,不齐则失紧慢法。此最作者之大病也。”又曰:“世人止知吾落笔作画,却不知画非易事。庄子说画史解衣(上般下木)礴,此真得画家之法。人须养得胸中宽快,意思悦适。”郭熙,河南人,世称郭河阳。
第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