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句又一下从白天送走友人,跳跃到傍晚关上柴门。在这段时间内,诗人做了什么、想过什么,诗里都没有说。诗人的内心,真的那么平静,没有生起一丝波澜?
有过离别体验的人都知道,行人将去的片刻固然令人依依不舍,但离别后的独处,才更令人黯然神伤。此时,独自一人的追怀、遥想,反复的体味、咀嚼,都使那份寂寞之感、怅惘之情,变得更加浓重,更加稠密。在这离愁别恨最难排遣的时刻,要写的东西也必定是千头万绪的。可是,诗人只轻轻描写了一个“掩柴扉”的举动。太阳西落,掩门闭户,这只是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动作,但却已经足以让我们浮想联翩:掩门之前,诗人是不是一直在思念友人?他是怎样打发漫漫白日的?白天终究还是相对热闹的,在继日暮而来的黑夜里,在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之后,诗人又将如何度过这漫漫长夜?
原来,诗人所有的不提不说,并不意味着是以平淡或者冷淡对待这场送别。
送别虽罢,离情未罢,思念未罢,反而愈发沉重、绵长,无法排遣。“日暮掩柴扉”,是因为友人离去,孤寂无聊,再也没有往日“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
那样的闲情逸致,也无心再去欣赏“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山中晚景。独自掩门,无非是想让自己平静下来,静静地怀想,静静地沉思。
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待到明年春天,青草就绿了,你还回来不回来呢?这是诗人掩门后的所思所想。《楚辞·招隐士》中有“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之句,感叹游子久去不归。诗人化用此句,可见直到日暮,他仍为离思所笼罩——虽然刚刚分手,已盼友人早日归来,又怕其久不归来了。
“王孙归不归”,本应是相别之际询问友人的话,却成了诗人独自思忖之辞。
他对友人的深深思念,对早日重聚的急切期待,都包含在这一句问话中。诗人默默自问,却无法自答。
97中国古典诗词精品赏读王维明人唐汝询在《唐诗解》中将此诗解为:“扉掩于暮,居人之离思方深;草绿有时,友人之归期难必。”春草必定一年一绿,而友人的归来与否,却还有无数的未知和悬疑。想到这些,诗人大概要彻夜难眠了。
评
解王维五绝,极善于选取一种独特的情景片断,从一个特殊的角度,传情达意。此诗即为很好的代表。诗写送别,却并不直接写离别情态,而是将笔触直接伸向别后,以别后情景反衬惜别之意,构思非常巧妙。
全诗明白如话,看似平淡,却余味悠长,令人低回想象于无穷。诗人对友人的依依不舍与别后的无尽思念,不着半字,却见于言外,深厚、真挚,令人神远。
98句解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诗人一上来就说,自己老了,只喜欢清静,对所有的事情都漠不关心了。
读到这儿,不由让人心生疑惑:“少年识事浅,强学干名利”的王维,壮志踌躇、誓言“济人然后拂衣去,肯作徒尔一男儿”的王维,怀着满腔热血写过《陇西行》、《老将行》等诗篇的王维,何以会发出“万事不关心”的消极唱叹呢?
由热衷进取到黯然思退,这种转变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诗人自己的回答是,他自念没有什么治国安邦的良策,只好回到曾经居住过的山林。
事实果真如诗人所言吗?和自比“大鹏”的同时代诗人李白相比,王维要低调得多,他极少去张扬自己的政治才能。即便在写给张九龄以求汲引的诗中,也仅仅评价自己“任智诚则短,守仁固其优”,说自己才智并不足,却能坚守仁义之道,这样的自我评价可谓相当谦虚中肯。尽管如此,王维对自己的政治才能仍有着足够的自信。所谓“自顾无长策”,真实的含义在于,不是“我”没有治国安邦之策,而是“我”的“长策”不能为世所用。
开元末年,有“贤相”之誉的张九龄被李林甫取代后,朝廷政治局面日趋黑暗。尽管在李林甫当政期间,王维并未受到多少直接的排挤、迫害,官职反而还有所升迁,但他内心的矛盾却日益深重。在严酷的现实面前,他既不愿意同流合污,又深感自己无能为力。此时的大唐,早已不是王维此前曾盛情讴歌过的那个“圣代无隐者,英灵尽来归”的时代。出路何在?诗人最终选择了这样一条路:退居山林。
陶渊明曾有诗云:“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陶渊明将浑浊的官场比作尘世的大网,用旧林指代大自然,他认为只有在自然的山水田园中,才能保持心性的自由、平和。王维所要归返的“旧林”,也正是此意。然而,一个“空”字,又透露了诗人平静的外表下,隐隐作痛的心灵。一切都成空:曾经的追求梦想,曾经的豪情壮志。如今的自己,空空如也。
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退居山林的诗人,过着自由自在、悠然自得的生活:迎着松林吹来的清风,101中国古典诗词精品赏读王维解开衣带敞开胸怀;在山间明月的照映下,独自一人弹琴抒怀。
此时,在诗人眼中,大自然的一景一物,都是那么的亲近可爱:松风有意,吹人解带;山月多情,照人弹琴。在大自然中,有松风、山月相伴,诗人没有丝毫的寂寞孤独,沉心于自得和闲适中。是啊,比起终日碌碌的官场生涯,这种解带自适、弹琴自娱的生活是多么令人舒心惬意!
松林、清风、明月、素琴,都含有高洁之意。诗人追求隐逸生活的闲情逸趣,也许是逃避现实、自我麻醉,但不管怎样,总比同流合污、随波逐流好。
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穷”,失意,不得志。“通”,仕途通达。诗人对向他讨教的张少府说:您要问有关穷通的道理,我只有唱着渔歌乘着小舟,去向那河流深处。
得意与失意,入世与出世,是一篇大文章,也是古代士人最为关心的命题。孔子曾说“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又说“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后代士人大多都遵循这一条路。而王维却对这一问题避而不答,只云“渔歌入浦深”。
“渔歌”,暗用《楚辞·渔父》的典故——屈原被流放,行至江畔,有渔父对他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水清,喻世昭明;水浊,喻世昏暗。渔父所唱的,也正是孔子所言的出处行藏之道。王维借用“渔歌”的典故,似乎在说:环境通明就出来做一番事业,环境险恶就放弃名利,归隐山林,豁达者无可无不可,又何必以穷通为怀呢?但联系上文,他似乎又在说:世事如此,还问什么穷通之理,不如像我一样归隐山林吧。
“渔歌入浦深”,指的正是辋川那一片“浮舟往来,弹琴赋诗,啸咏终日”(《旧唐书·王维传》)的悠闲自适的小天地。诗的结尾,淡淡勾出一幅画面,含意深婉,余味无穷。
评
解这首诗境界清幽,笔墨素淡,呈现出一种闲澹冷寂、悠然自得的情趣,表现了诗人晚年远离现实、恬淡好静、万事不问、随缘而安的生活态度,也流露出对黑暗政治的不满和内心的矛盾苦闷。
宋人张戒在《岁寒堂诗话》中说:“韦苏州诗,韵高而气清。王右丞诗,格老而味长。虽皆五言之宗匠,然互有得失,不无优劣。以标韵观之,右丞远不102逮苏州。至于词不迫切,而味甚长,虽苏州亦所不及也。”且不论张戒评王维、韦庄的优劣是否准确,以“词不迫切,而味甚长”八字来评这首《酬张少府》,
实在再准确不过了。
第1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