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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当晚无话,次早王氏催唤赵相起身,着到蒋云家里作谢,并求周旋完事。刚欲出门,只见蒋云已到,连忙邀进。王氏亲自出来,谢了又谢。蒋云道:“昨据顾敬的帐上,总结欠银十一两七钱,那里肯让这许多,只怕一半是决要还他的。那顾敬与众人,也须总谢他一两。惟恐吾兄一时措备不及,特向敝友处借得五两在此。待少顷,小弟自去面求一番。倘获停妥,就来回报。”说罢即欲起身。赵相一把留住道:“便饭已备,虽不是请兄的,聊表寸意耳。”蒋云道:“蒙爱,岂敢固辞。实因今早有一敝友,在总捕投文,约准厅前相会。且待调妥之后,那时叨扰郇厨未晚。”遂急急进城而去。王氏道:“难得蒋三官这样厚情,只怕嫡亲弟兄,还不能够如此出力。他既不肯吃饭,必须备下几品肴果,屈过晚间一叙,就与他八拜结为兄弟,方好往来,藉他照顾。”赵相点头道:“不待母亲慈谕,孩儿意亦如此。”遂持银出门,即时买办,无过是鸡肉鱼虾,以至时果小菜之类。那冯氏就往厨下整理,王氏暖酒。
正在忙做一堆,忽闻门响,赵相掀起布帘一看,只见蒋云已是笑嘻嘻的走进客座。便问道:“所托贱事,曾仗鼎力调停否?”蒋云道:“小弟一到厅前,会了敝友,即往见渠。初时坚执不允,被我力恳,要他全让。那顾敬亦从旁赞襄,说兄实系窘寒无措,始有肯让一半之意。弟又再四恳切相求,才允十分之六。连谢顾敬,共去银五两六钱。那原备契,亦被小弟立等检付。兄请验明收下。”赵相接过手中,略略看了一看,便即扯毁,一边自在客座里说话,里面婆媳已站在帘边听得明白。王氏心下十分欢喜,整衣而出,向着蒋云谢道:“孤寡无靠,每每被人欺侮,若非托庇周旋,岂免鱼肉。其银当即加利措纳,尚容图报。只是老身更有一句说话奉闻,未识可否?”蒋云慌忙站起身来,笑容可掬,着地深深一揖道:“有甚尊谕,但说何妨。”王氏道:“老身已备下三牲酒果,不揣寒微,意欲屈与小儿结为弟兄,万勿见却。”蒋云正患无路进身,听得说到结为弟兄,不胜欢喜。掬着腰,连忙点头道:“贱意久欲如此,为恐家下穷寒,难以结纳。今既蒙爱提携,幸出望外。”赵相遂把牲礼捧出,摆在桌上,点起香烛,共向神前设誓。蒋云年长五岁为兄,赵相为弟。两个拜毕,随即请出王氏相见。王氏道:“只消常礼罢,不要折杀了老身。”蒋云慌忙跪下去,纳着头拜了四拜。又请冯氏出来,亦相见毕。遂把酒肴罗列,尽欢而饮,直至更阑始散。只因这一番结义,险教赵相母妻不保,家破身危,几乎死于非命。曾有一诗为证:
自家骨肉尚难言,何必轻将异姓联。
千古英雄千古少,今人岂易说桃园。
二人自结义之后,比前愈加情密,俱不消细说。那一年,忽值荒旱,米价腾贵至四两一石。赵相打从城里走了一遭,回到家中,闷闷不悦。王氏再三诘问其故,赵相答道:“孩儿非因别事,只为天旱年荒,米珠薪贵,似此坐吃山空,将来何以度活。意欲出外为商,又虑家内没人照管,所以进退两难,踌蹰不定。”王氏道:“我亦久欲令汝做些生意,只虑你从幼不曾远出,况兼行业颇多,不知做那一件,可以趁些利息。今汝既要出外,岂不闻男儿志在四方,我岂阻你。即家内之人,倒也不消忧虑,少不得自有蒋三官看顾。但不知去到何处地方,置那一件货,可是稳当的么?”赵相道:“闻得湖广米贱,有一朋友与儿同姓,唤做赵云山,家累千金,向在六陈行内撺贩。儿已与他计议,若到彼处籴归,算来倒有五六分利息可趁。”王氏喜道:“既获好友提挈,不须疑虑,即应相约起程,我亦收拾些钗环典押,与汝凑作本资,多籴得几担也好。”
当晚母子二人,商议停当。次日早起,先到赵云山家里,约准了起身日期。随后又去请着蒋云,午后小酌。遂即置备鱼肉等件,买了一坛好酒。到得下午时分,整理齐备,就把蒋云请了过来,摆开桌子,捧出杯盘,却是时果五色,小菜十碟,荤菜十碗。蒋云道:“今日此酒,不知贤弟请着那一位尊客,却是这般丰盛?”赵相道:“愚弟不材,全赖仁兄覆庇,为此特设蔬觞,屈作片时闲话。”蒋云道:“自家弟兄,只须便饭,若用客礼相待,下次便不敢叨扰了。”就此坐定。初时,把些衙门中事情闲叙,以后酒过数巡,赵相取出大杯斟满,双手递与蒋云道:“请兄满饮此杯。”蒋云再三推谢道:“贤弟,你悉知做兄的贱量最浅,为何今日把酒相劝,反是这般客套起来。“赵相道:“吾兄尊量,弟岂不知。只是这一杯鲁酒,非比等闲,兄若肯饮,小弟才敢有事相托。设或固辞,必然见怪,弟亦不敢启齿了。”蒋云只得勉强饮干,乃问道:“酒已领命,愿闻所谕。”赵相道:“弟因先父早背,老母相依,虽则痴长二十,未尝远越闾里。曾闻男子悬弧以志四方,况值先业飘零,若仍株守,岂为长策。今又蹇值荒旱,米价骤贵,幸有敝友相挈,偕诣楚中。所恋恋者故乡亲友,一旦远别,岂能无感。所放不下者,老母弱荆,无人照顾。天幸仁兄谊同手足,向叨荫庇,谅不以弟出而即见疏,故特备一卮,屈兄言别。弟若出门之后,倘或有甚外事,并薪水空乏之处,俱赖一力周全,使老母得托惠存,荆人不致浩叹,皆出于仁兄之大渥也。倘蒙金诺,足荷□铅。”蒋云听罢,欣然笑道:“某虽谫劣,素以侠义自许。况与贤弟,曾经订誓,言犹在耳。尔母即我之母,尔室即我之婶也。但请放心前去,不必系怀。”赵相大喜道:“既蒙兄见许,望乞上坐,请受小弟一拜。”蒋云慌忙用手搀起,赵相已是拜了下去,遂一同拜了两拜。赵相不觉泪流满颊,蒋云解慰道:“吾弟挟计然之谋,此行必然得意,何乃效儿女子之态乎。”王氏亦再三叮嘱道:“吾儿但要途中保重,早去早回。若外面杂务,自有尔哥哥照管,家中薪水,吾自把持。只望你多趁得几分利息,也不枉辛苦一遭。”蒋云道:“吾弟主意既决,不知订于何日挂帆,劣兄当以杯酒作饯。”赵相答道:“只在明早起程矣。”蒋云道:“既已刻期,容当买舟相送。”
时已日暮,遂作谢而去。当晚,赵相又向冯氏,叮咛:“早晚谨慎门户,后生家切不可出头露脸。”冯氏道:“吾看蒋公度,虽则小节儿志诚可托,及细察其言貌动静之间,恐非良善君子。但虑君去之后,未必有益于吾家耳。”赵相笑道:“公度侠丈夫也,我试之已久,汝何多疑耶。”至晓起程,彼此互相嘱付,俱不消细叙。
单说蒋云回去,连夜整理酒肴,顾了船只,并那赵云山,一齐邀过舟中,殷勤相劝,直送至秀州始别。正所谓: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客情。
要知赵相去后如何?下回自见。
假肝胆蒋佛哥禅室偷香
诗曰:
浮生能得几多时,须学杨公畏四知。
綦缟足娱休妄念,不渔美色是男儿。
当下赵云山、赵相,过了自己的船,前往苏州进发。按下不题。且说蒋云,自从见了冯氏,时刻想念不忘。到得结义之后,虽则每日相见,怎奈赵相是个不出门的主顾,那冯氏又极贞慎,凭你着意殷勤,微言挑拨,并不肯轻露半点笑容。以此只得眼饱,无由着手。
那一日直送赵相,到了秀州分别。一路回来,心下暗暗欢喜,不住的想道:“纵使冯氏心肯,有那王氏碍眼,毕竟未易就谐好事。不如先把王氏揿倒,那雌儿就是我手中物了。”算计已定,只等船到岸边,先去回复了王氏。才进家里,收起盘盏,打发了船家,就去买了一尾鲜鱼,一只大鸡,一盘茶食,着令浑家杨氏巧姑,打从后门送到王氏家里来。王氏婆媳,殷殷致谢,就把鸡鱼整理,留着巧姑,吃了夜饭,一同送他回家。巧姑又将婆媳留住吃茶,盘桓至更余天气,蒋云亲自点灯送转进入门内。低声嘱道:“没有男子在家,须防小人暗算。倘有什么响动,只宜侧耳细听,切不可就说是猫鼠。”王氏道:“多谢好话,夜深了,去罢。”蒋云走了四五步,复又转身唤道:“油虽贵,须要点着一盏灯儿,也觉胆大些。”王氏从楼上应道:“晓得了。”自此蒋云每日间,只在赵家走动。早间缺柴,就去买柴。晚上要酒,就为打酒。王氏十分欢喜,亲做一双鞋袜,送与蒋云,蒋云把来放在家里。过了两日,王氏问道:“我做的鞋袜,怎么不穿?想是做得粗糙,不中你的意么?”蒋云道:“蒙娘厚恩见赐,只宜簇新珍藏笥箧,以便时时须戴,岂可放在脚下踹着。”又一日,蒋云拿了一匹绵绸,央着王氏裁剪,故意把那尺儿掉在地下,假做寻尺,将王氏的脚尖,捏上一把。王氏笑道:“你错了,那根不是尺儿,为何倒捏了我的脚尖。”说话的,若是王氏果系贞洁,此时就该发话,使蒋云没意思,也便绝了他的邪念。怎反说是错捏,岂不是明明有意的了。原来王氏,年虽三十五岁,姿容白嫩,倒像三十以内的。自从守寡,已经八载。既当久旷之际,又值一个光棍后生,终日在家,娘长娘短,肉麻亲热。不要说王氏,就是贞节妇,只怕也着了邪魔。倒亏冯氏做人正气,在旁碍眼,不便勾搭。闲话休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