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车的一口鲜血喷在滚热的石路上,死了。讨债的和还债的拍着胸膛吵闹,一拳,鼻子打破了。秃着脑瓢的老太太和卖粽子的为争半个铜子,老太太骂出二里多地还没消气。市场上卖大头鱼的在腥臭一团之中把一盘子白煮肉用手抓着吃了。
这些个混杂污浊也是北京的端阳节。
屠场挪出城外去,道路修得不会起尘土,卖粽子的不许带着苍蝇屎卖,这样:诗人的北京或者可以实现了。然而这种改造不是只凭作诗就办得到的!
“老武!欧阳!”赵子曰在屋中喊:“明天怎么过节呀?”“你猜怎么着?”武端光着脚,踏拉着鞋走过第三号来:“明天白日打牌,晚上去听夜戏。好不好?”
“不!听戏太热!”欧阳天风也跑过来:“听我的:明天十点钟起来,到中央公园绕个圈子。绕的不差什么的,在春明馆喝点酒吃点东西。我的请!我可有些日子没请你们吃饭了?是不是?吃完饭,回到公寓,光着脊梁凉凉快快的把小牌一打。晚饭呢,叫公寓预备几样可口的菜,叫李顺去到柳泉居打真正莲花白。吃完晚饭,愿意耍呢再接续作战,不愿意呢,出去找个清静的地方溜个弯儿。这样又舒服,又安静,比往戏园子里钻强不强?再说,要听戏叫老赵唱两嗓子,对不对,赵老板?”
“还是你的小心眼儿透亮!”赵子曰眉开眼笑的说:“好主意!李——顺!”
“哈哈!老莫!傻兄弟!你可来了!”赵子曰跳起来欢迎莫大年。
“老赵,老武,你们都好?”莫大年笑着和他们握手。“好!老莫你可是发福了!”武端也笑着说。他现在对莫大年另有一番敬重的样子,大概他以为在银行作事的人,将来总有作阁员的希望。
“老赵,我来找你明天一块儿上西山,去不去?——”莫大年说着看了武端一眼:“老武也——”
“我正想上西山!”武端赶快的回答。他并不是忘了他们已定的过节计划,而是以为和在银行作事的人一块儿去逛可以增加一些将来谈话的材料。
“咱们三个?不够手哇!”赵子曰说。
“什么不够手?”莫大年问。
“三家正缺一门吗!”
“上山去打牌?”莫大年很惊异的问。
“这是老赵的新发明呢!”武端噗哧的一笑。
“等一等我告诉你,”赵子曰很高兴的说:“我先问你,喝汽水不喝?”
“不喝!叫李顺沏点茶吧!”莫大年回答:“李顺还在这儿吗?”
赵子曰叫李顺沏茶,李顺见了莫大年亲人似的行了一个礼,可惜没有他说话的份儿,他只好把茶沏来,看了莫大年几眼走出去。
“你看,老莫!”赵子曰接着说:“在山上找块平正的大石头,在大树底下,把毡子一铺,小牌一打。喝着莲花白,就着黑白桑椹大樱桃,嘿!真叫他妈的好!”
“我不能上山去打牌!”莫大年低声的说。
“我告诉你,小胖子!”赵子曰又想起一个主意来:“我想起来了:卧佛寺西院的小亭子上是个好地方。你看,小亭子上坐好,四围的老树把阳光遮住,树上的野鸟给咱们奏乐。把白板滑出溜的摸在手里,正摸在手里,远远的吹过来一阵花香,你说痛快不痛快?!小胖子,听你老大哥的话,再找上一个人一块儿去!”
“老莫可和欧阳说不来!”武端偷偷的向赵子曰嘀咕。“我已约好老李,你知道老李不打牌?”莫大年看见武端和赵子曰嘀咕,心中想到不如把李景纯抬起来,把赵子曰的高兴拦回去。“咱们要是打牌,叫老李一个人出逛,岂不怪难堪的?!”
赵子曰没言语。
“对了!我想起来了,老赵!”武端向赵子曰挤了挤眼:“老路不是明天约咱们听夜戏吗?这么一说,咱们不能陪着老莫上山了!”
“对呀!我把这件事忘了,你看!”赵子曰觉得非常的精明,能把武端的暗示猜透。
李景纯和莫大年第二天上了西山。
端阳节,一个旋风似的,又在酒肉麻雀中滚过去了。人们揉揉醉眼叹口气还是得各奔前程找饭吃。武端们于是牌酒之外又恢复了探听秘密。
“子曰!子曰!”武端夜间一点多钟回来,在第三号门外叫。
“老武吗?”赵子曰困眼朦胧的问:“我已经钻了被窝,有什么事明天早晨再说好不好?”
“子曰!秘密!”
第3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