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琼玉信回,给姨娘、姊姊道喜。说:“本要请假扫墓,因两位舅舅及举师、房师、年伯、同年们都再三劝说,明年是放差年分,若告了假就不能得差,不如将家眷通接来京,不知姨娘、姊姊意见如何?是否一同出来?抑或仍行告假回南?望即商定示知,至要,至要!”黛玉向舒姨娘道:“青棠所说的意思竟不错,我们就定见秋间进京罢。”舒姨娘道:“小姐就请写几句信给琼儿,叫他不必告假,好生做官。我们一准来京就是了。”黛玉即刻写书,叫程忠专差进京。又叫再会两万银子去。写信给向贵,叫他买住宅,置家伙。于是过了六月,天气渐凉,赶忙料理起身。
黛玉先与舒姨娘商量:“叫程忠、李义、孙财都把家眷都接来,就住着这房子,总理盐务各铺及田庄诸务。程忠的两个儿子程倍、程厚,程倍已有儿女,叫他在家帮着程忠,程厚两口子同李义的儿子李和夫妇、孙财的儿子孙茂夫妇、向贵的儿子向荣夫妇跟随进京。”又于家人中拣了赵成、王发、高升、陈显四个,都是扬州人,在宅服役多年的;又拣了四个小子:福儿、禄儿、安儿、庆儿,媳妇:冯妈、任妈、蒋妈、储妈四个;丫头们只有青鸾,翠篑、花佩、畹云四个,还有四个小丫头萼儿、芭儿、蒂儿、鱿儿。黛玉道:“家人媳妇们不够,到京后可以随时添些粗使的。这丫头不够,还是南边买几个去好,到底人才好些,口音也对。”舒姨娘道:“叫他们领些来我们自己拣,比将来叫他们买更好些,恐怕此地一时亦买不出,我们到苏州上坟时,还可再买几个。黛玉道:”姨娘说的是,且叫他们拣好的领些来看看。“于是陆续看了好些,才拣了六个。舒姨娘道:”小姐挑两个伺候。“黛玉向青棠道:”你替我挑。“青棠指着一个小的道:”这个就好。“黛玉看他”翩如飞鸟,婀娜依人,便取名叫飞霞。青棠又指一个略大的道:
“这个小姐留着也好。”黛玉遂取名艳雪。余者取名碧涧、芳岑、翠羽、红罗、云溪、锦蔚,皆伺候舒姨娘。择了九月十二日起身。
饼了中秋,便向苏州辞墓。青棠向黛玉道:“小姐把贾府来的来人都带了去。家中只留程家的这三个大娘看家,余者都带了去。”黛玉道:“这做什么?”青棠道:“还有一件事要做的。”黛玉呆了半晌,说道:“我竟糊涂了,你说了我还想不起。”青棠道:“小姐回家的事,保不定将来有人疑心,生出些话来。不如趁此时将墓打开,叫他们众人共睹,以杜其疑。然后立一碑碣,小姐写几行字,留作后来遗迹。况且仙姑的拂子,亦要取出,不可久埋。”黛玉恍然道:“我真糊涂到什么分儿了!亏你指点,不然我竟忘了。去年少爷还说过要立块碑,可见年纪虽小,竟比我强哩。”即向舒姨娘道:“叫周瑞家的来,与他说,邀他们同到苏州游游。”连周瑞,等一并跟去。坐了四只大船,到了苏州。
黛玉先发出两张字来,叫家人即日令石匠赶刻,送往坟上。又叫雇人夫伺候,预备开冢。这日祭坟哭了一回。媳妇们回:“人夫都齐集了。”黛玉就叫开冢。一回儿将冢打开,将棺取起,便叫开棺。只闻得一阵异香如浓檀烈麝,家人媳妇们争向前观看,喝教夫子们退下。那夫子们起棺时觉得甚轻,及至打开,只有衣服,并无尸骨,大家诧异,摸不着头脑。周瑞家的是眼看着入殓的,急忙上前看时,但见衣饰鲜明,并无他物。香气拂拂,如开了衣箱一般。
青棠忙走来招呼媳妇们道:“衣服中有一柄拂尘,快取了出来!”周瑞家的先将首饰一件件理出,再将衣服一件件解开,中间果然有一把拂尘。正要去拿,只见那拂尘忽然一跳,飞出棺来。尘尾扫着脸,吓了一跳,叫声:“呵呀!”脚下一绊,不觉跌倒,旁边媳妇连忙扶起。青棠把手一招,拂子早落在手中。黛玉命众媳妇们将棺中衣饰仍旧理好,一一安放在内。叫家人们招呼夫子们上来掩埋,有要看的只管看,只不许乱动。众人一哄上前,争着看了一回。黛玉同舒姨娘自到坟屋中歇息,吃了点心,又把青棠手中拂子细玩了一回,亦与寻常拂子无异。
少停,媳妇们来回:“冢已筑好,碑已树好。请姨娘、小姐下船。”到了船中,周瑞家的过来道:“真是生平未见的,今儿都见了。这个拂子,几乎把人吓坏了。”青鸾道:“周大娘不是叫拂子打了一下?”周瑞家的道:“可不是么,我冷不防的一吓,就站不住了。”黛玉、青棠只是笑。次日又带了些丫头来看,一连泊了五日,买定了四个。黛玉拣了两个十二岁的,取名秀筠、文口。舒姨娘两个,取名金盘、紫绶。又买了两个粗使小丫头,名叫蓁儿、说儿。
必到扬州耽搁两日,行期已近,一切都已停当。黛玉与舒姨娘商量,叫程忠等三人进来,吩咐道:“此番少爷在京做官,我同姨娘出去,家中的事全仗你们三个人。你们全家都在这里,各有儿子、媳妇、孙子、孙女儿团聚着。这房子要住不开,你们不拘那所市房,再添一所分着住。你们有年纪的,亦可偷空歇息些。你们的儿子、媳妇跟我出去的,有好材料,我们自然要格外提拔他。”程忠等道:“姨娘、小姐放心,这里的事,小的们无不竭力,随时具禀帖禀知。底下要有可以接手的人,小的们再到京请姨娘、小姐的安。京中一切事,向贵很靠得住,可以托付得的。”黛玉道:“我想少爷做官,正有时候,隔着二千几百里,究竟往来不大便。将来不如在这南北经行的地方,安几处买卖,或典铺或字号,会银子及人来往,都便当些。京里亦安几处铺子更好。”程忠道:“小的也这么想。因今年盐务还没有大结总,不知见多少息,故而未回小姐。”黛玉道:“我这是预先说在你心里,你相时度势的做。”程忠等答应了。
周瑞家的道:“我本应伺候姑娘去,因为太太在家里盼望,我们打算先从陆路去,快得一个月,先到京销差,也好预备再到通州迎接姑娘。叫来家的两口子在这里伺候。”黛玉道:“很好,周姐,姐你先去,替我老爷、太太跟前请安叩谢。我一到京,就进府去的。同在京城,来往便当,住在家里同住在府里一样,不必预备什么,也不必收拾屋子。我也不写禀帖了。奶奶、姑娘们,都替我先问好道谢罢。听说宝二奶奶身上不好,不知好了没有?我记挂得很,替我多多致意。”周瑞家的一一答应了。黛玉道:“你几时走厂周瑞家的道:”送了姑娘起身再走,横竖姑娘没有走到半路,我已到京了。“
那日择了吉时,全家下船。舒姨娘带几个丫头、媳妇坐了两只船,黛玉、青棠、紫鹃、青鸾、翠篑等坐一船,其余家人、媳妇坐了两船,厨子伙夫等类另外一船,由淮安清江运河北上。不提。
周瑞夫妇送了黛玉等起身,收拾行李雇船,正打算起身。一日,见程忠的儿子进来找程忠。程忠不在家,李义出去。过一回,进来对周瑞家的道:”方才来一人,西北口音,问:“林府上可是这里?”我道:“那个林府?”他说:“从前做过运司,同京里贾府上是亲戚的。”我说:“这里便是从前做过运司林老爷的宅子,同贾府有亲。”那人便说:“现在府上那位在家?”我说:“尊驾是那府上来的?:他说:”跟着贾府上的少爷来的,先打发他打听明白,少爷自己过来。“我说:”少爷现在那里?“他说:”在船上。“我说:”你且请坐。既跟贾府少爷来宅子里,现有贾府爷们在这里,请出来会会。“他说:”贾府爷们,我是不认得的,我去请我们少爷来。“说着,飞跑去了,不知是个什么人,难道你们宝二爷来了?不然你们太太又打发人来了也不可知。你们周大爷那里去了?”周瑞家的道:“他早上出去的,说自己去看船,带了两个小子去的。”李义道:“他说在船上,忘记问他靠在那里,我且去看看,左不过在这,大码头一带。”说毕走出门来。
走不上十来步,迎面看见周瑞回来了,李义拉着又说了一遍。周瑞道:“恐怕是宝二爷,我们且到河下找找去。”两人走到河下,李义见方才来的那个小厮跟着一乘轿子上来。李义忙招呼着周瑞赶至轿前,一看正是宝二爷。忙说:“好了!二爷回来了!奴才请二爷的安。”宝玉见是周瑞,忙道:“你怎么在这里?叫轿子仍旧回到船上,我们先说话。”于是宝玉上了船,周瑞、李义跟了上船,进舱叩见。不知说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第1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