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天过去了。
那是早晨。侦讯官尼古拉·叶尔莫拉伊奇坐在他房间里一张绿桌子旁边,翻阅克里亚乌左夫的案卷。玖科夫斯基心神不定地从这个墙角走到那个墙角,就象关在笼里的狼一样。
“您相信尼古拉希卡和普塞科夫有罪,”他说,烦躁地揪他新生出的胡子。“那您为什么就不肯相信玛丽雅·伊凡诺芙娜有罪?莫非您还嫌罪证不足?”“我没说我不相信。我相信是相信,不过总还有点不放心。
……真正的罪证没有,所有的只是些抽象的理论,什么狂热啦,这个那个的,”“那么您非要斧子和带血的被单不可!……这些法律家!
那我来给您证明就是!对这个案子的心理方面,您不要这样马马虎虎!您那个玛丽雅·伊凡诺芙娜该送到西伯利亚去!我来给您证明就是!您嫌抽象的理论不够,那我手上还有物证。
……这东西会向您表明我的理论多么正确!只要让我出去走一趟就行。”“您指的是什么?”“就是瑞典火柴,先生,您忘了?可是我没忘!我要弄明白谁在受害人房间里点那根火柴!点那根火柴的不是尼古拉希卡,也不是普塞科夫,搜查他们衣物的时候没发现那种火柴。一定是第三个人,也就是玛丽雅·伊凡诺芙娜有。我来证明给您看!……不过要让我在全县走一遭,四处查访一下,”“哦,行,您坐下,我们先来审案子。”玖科夫斯基就挨着小桌坐下,把长鼻子伸到公文上去。
“把尼古拉①·捷捷霍夫带上来!”侦讯官叫道。
尼古拉希卡押来了。他脸色苍白,瘦得象一根细劈柴,身子索索地抖。
“捷捷霍夫!”楚比科夫开口说。“一千八百七十九年,您在第一区法官那里为盗窃罪受审,判过徒刑。一千八百八十二年,您第二次为盗窃罪受审,第二次关进监狱,您的事我们都知道,”尼古拉希卡的脸上现出惊讶。侦讯官的无所不知使得他暗暗吃惊。不过惊讶的神情很快就换成极度悲伤的神情。他放声大哭,请求让他去洗一下脸,定一定神。他就给押走了。
“把普塞科夫带上来!”侦讯官命令道。
普塞科夫押来了。近些天来,这个青年人的脸容大大变了样。他消瘦,苍白,憔悴了。他的眼睛里流露出冷漠的神情。
“坐下,普塞科夫,”楚比科夫说。“我希望今天这一次您①尼古拉希卡是尼古拉的小名。
会通情达理,不象以前那些次似的说假话。这些天,您不顾大量的罪证证明您有罪,矢口否认您参与过克里亚乌左夫的凶杀案。这是不识利害。招认可以减罪。今天我是最后一次跟您谈话。要是今天您不招认,明天就迟了。那么,告诉我们……”“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们那些什么罪证,”普塞科夫低声说。
“这不应该,先生!好,那就让我来对您讲一下这个案子的经过。那个星期六傍晚,您在克里亚乌左夫的卧室里坐着,同他一起喝白酒和啤酒。”(玖科夫斯基盯住普塞科夫的脸,他的眼睛在侦讯官问话那段时间始终也没放松那张脸。)“尼古拉伺候你们。十二点多钟,玛尔克·伊凡诺维奇告诉您说他想上床睡觉。他朴素总是十二点多钟上床睡觉。他正脱起靴,对您交代有关农务方面的事,不料您和尼古拉根据预定的暗号,抓住喝醉的主人,把他推倒在床上。你们一个人坐在他腿上,一个人品在他头上。这时候前堂里走进来一个你们认得的女人,穿着黑色连衣裙,她事先已经跟你们约定她在这件犯罪的事当中担任什么角色。她拿起枕头来,开始用它闷死他。在扭打中,蜡烛熄了。女人就从口袋里取出一盒瑞典火柴,点上蜡烛。不是这样吗?我从您的脸色就看得出我说的是实情。不过,接着说下去,你们把他闷死,相信他已经断了气,您跟尼古拉一起把他从窗口拖出去,把他放在牛蒡附近。你们怕他活过来,就用个尖东西扎他。后来你们抬着他走一阵,暂时把他放在丁香花丛下边。你们休息一忽儿,想一想,又抬着他走,你们翻过一道篱墙,后来你们顺着大路走,前面是一道河坝。河坝附近有个农民把你们吓了一跳。可是,您怎么了?”普塞科夫脸白得象亚麻布一样,站起来,身子摇摇晃晃。
“我透不出气来了!”他说。“好,……就算是这样吧,不过我要出去了,……劳驾。”普塞科夫就给押走了。
“他到底还是招认了!”楚比科夫舒畅地伸个懒腰,说。
“他露出马脚来了!不过,我多么巧妙地揭了他的底!这下子可把他整垮了,”“他连那个穿黑衣服的女人都没否认!”玖科夫斯基笑着说。“不过另一方面,那根瑞典火柴弄得我心里七上八下!我再也受不住了!再见!我要走了。”玖科夫斯基戴上帽子,动身走了。楚比科夫开始审问阿库尔卡。阿库尔卡声明说她什么也不知道,“我只跟您相好过,此外我跟谁也没有相好过!”她说。
傍晚五点多钟,玖科夫斯基回来了。他激动得不得了。他的手抖得没法解开大衣扣子。他的脸烧得通红。看得出来,他是带着新消息回来的。
“Venividivici”他飞奔进楚比科夫的房间里,往圈,!①椅上一坐,说。“我凭我的名誉起誓,我开始相信我的天才了。
您听着,见鬼!您听着会大吃一惊的,老头子!这又可笑又可悲!您手心里已经有三个,……不是这样吗?我却找到了第四个罪犯,或者更确切地说,女犯,因为那也是个女人!而①拉丁语:我来了,我看见了,我胜利了!(古罗马大将恺撒的豪语。)且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啊!我只要能挨一下她的肩膀,情愿少活十年呢!不过……您听着,……我坐车到克里亚乌左夫卡村,绕着它兜了个大圈子。一路上我访问了所有的小杂货铺、小酒店、酒馆,到处打听瑞典火柴。到处都对我说‘没有'.
我坐着车子转来转去直到现在。我二十次失掉希望,又二十次收回希望。我逛荡了整整一天,直到一个钟头以前我才算找着我要找的东西。离这儿有三俄里远。他们拿给我一大包,一共是十盒。其中正好缺一盒,我马上问:’那一盒是谁买去的?‘一个女人买去了,’她喜欢这玩意儿,这玩意儿一擦就……嗤的一响。‘我的好朋友!尼古拉·叶尔莫拉伊奇!一个被宗教学校开除出来而且熟读过加博里奥①的作品的人,有的时候竟然能办出什么样的大事来,那是人类的智慧简直无法理解的!从今天气我要开始尊敬自己了!……嘿嘿,好,我们走吧!”“到哪儿去?”“到她那儿去,到第四个那儿去埃……我们得赶紧去,要不然……要不然,我急得心里象有一团火,要活活烧死了!
您知道她是谁?您再也猜不出来!就是我们警察分局长,老头子叶夫格拉甫·库兹米奇的年轻妻子奥尔迦·彼得罗芙娜,就是她!她买了那盒火柴!”“您……你……您……发疯了吧?”“这很容易理解嘛!第一,她吸烟。第二,她没命地爱上了克里亚乌左夫。他呢,有了个阿库尔卡,就拒绝了她的爱①加博里奥(1835-1873),法国作家,现代侦探小说创始人之一。
她要报仇。现在我想起有一次我碰见他俩躲在厨房里屏风后面。她向他赌咒发誓,他却吸着她的纸烟,把烟子喷到她脸上去。不过,我们得走了,快一点,天黑下来了,我们走吧!”“我还不至于神志不清到听了个小娃娃的话就半夜三更去打搅一个高尚而诚实的女人!”“高尚,诚实,出了这样的事还说这样的话,您简直是草包,算不得侦讯官!我素来不敢骂您,可是现在您逼得我骂!草包!老顽固!得了,我的亲人,尼古拉·叶尔莫拉伊奇!我求求您!”侦讯官摇一摇手,吐了口唾沫。
“我求求您了!我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审判的利益求您!
我真心实意地求您!您给我个面子吧,哪怕一辈子就这一次!”玖科夫斯基跪下去。
“尼古拉·叶尔莫拉伊奇!哎,您发发善心吧!要是关于这个女人我看错了,您就骂我混蛋,流氓!要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案子啊!这个案子!简直是长期小说,不是案子!这个案子的名片会传遍整个俄国!日后人家会提拔您做专办特别重大案件的侦讯官!您得明白才是,不懂事的老头子!”侦讯官皱起眉头,犹豫不决地伸出手去拿帽子。
第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