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甲申冬,我师甘泉先生既主南雍教事,?习振颓,率德约礼,一月而大纲陈,三月而众务举。于是开讲院以授及门之徒,辟观光馆以处四方来学之士。谆诲之余,首出《大科训规》,次出《知新明论》,次出《二礼训测》,次乃出《樵语》焉。盖先生教人,循循善诱,而《樵语》者,寔先生设教西樵时,门人所录也。先生之学,启乎江门,契乎濂洛,而上溯乎洙泗,纯粹中正,备见诸所着,是编则其精要尔。诸生因相与刊之,以广先生之教云。
嘉请四年,孟夏丙辰,门人维扬沈珠顿首谨。
一本第一凡十四章
邓生问:“忠信也,礼也,敬也,孰先?”甘泉子曰:“曷或先焉?曷或后焉?其一本乎!忠信、其心也,礼、其事也。莫非敬也。故敬而后有忠信,有忠信而后有礼容。”
陈公赞问:“三年学不至于谷。”曰:“其志笃矣。颜、闵其人矣。开也,其庶矣乎!”
陈公赞问:“禹无间,然其无举也欤?”曰:“无举,非以语圣也。禹之圣也,其犹诸百炼之金矣乎!浑合无间,是之谓盛德。”
仕鸣问:“诚自成。”曰:“诚自我立也。”问:“道自道。”曰。“道自诚行也。”又问。曰:“有其诚则有其人,无其诚则无其人。无其人则生理息,生理息则物我丧。哀哉!是故,诚也者,成也。一人已,合内外而性之者也。故时措之宜,惟尽性者能之。”
甘泉子曰:“大其心,然后能全体天地之性。故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心之广大也,物或蔽之,物或偏之,乌乎尽?尽也者,复其大者也,而性之全体焉见矣。今之小其心者,如掩鉴焉,一隙之明,照者几希矣。故尽心、知性、知天。明乎此,然后存养有所措,学之能事毕矣。”
杨生曰:“心何为而可尽?”甘泉子曰:“其敬乎!至敬无累,明鉴无蔽。”问:“予欲无言。”曰:“四时行,百物生,其言之至乎!”“何谓至言?”曰:“其示之道体尔矣。其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乎!”
甘泉子语仕鸣曰:“佛老之学,阴道也;故尚鬼,其学也主静。圣贤之学,阳道也;故尚人,其学也主动。主动者,其执事敬之谓乎!是故大易之道,贵阳而贱阴。君子慎动。”
书曰:“小德大德。”小大惟一,小德者,其川流乎!大德者,其敦化乎!其德惟一,实一无二。
登山观海,学者其知圣道矣乎!大道之用一以贯之耳。成章后达,溥博渊泉而时出之,学之至矣。
陈生问“文质”。曰:“质也者,其贞干乎!其于心也,为忠信。文也者,其华采乎!其于道也,为仪文。忠信而无文者,有之矣,以其陋也,故野。仪文而不忠实者,有之矣,以其诞也,故史。夫惟实德积于中,畅于四肢,内外合德,谓之有德,其彬彬之君子乎!是故性与天道,夫子之文章,其致一也。”
甘泉子曰:“吾观于大易,而知道器之不可以二二也。爻之阴阳刚柔,器也;得其中焉,道也。器譬则气也,道譬则性也。气得其中正焉,理也,性也。是故性气一体。或者以互言之,二之也夫。故孟氏曰:‘形色天性也。’又曰:‘有物有则。’则也者,其中正也。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其阴阳合德也乎!”
甘泉子曰:“先以目者,利攸往;先以知者,利于行。”或问焉。曰:“不惑。惑焉,不中矣;中,不惑也。世之冥行而不求之知,惑矣。是故中道者鲜矣。故曰:‘其中,非尔力也。’学者如射,射者审的而后发,发无不中矣。易曰:‘精义入神,以致用也。’”
甘泉子曰:“智也者,其天道之贞,以终始万事[乎!是故智]者,显于始,藏于终。显以生之,藏以成之。生之[者效发于]天;成之者效存于地。故智者可以知来,可以藏往,智[之]功用大矣哉!”
善学者如悬鉴焉,明其体矣,物至而照焉,不迁以就之。如迁就焉,本体亡矣。易曰:“憧憧往来,朋从尔思。”迁也夫。
语道第二凡十四章
或问:“鬼神之德之盛。”曰:“不知也。”又问。曰:“诚。知体物不遗,与不见不闻之为一不可掩,然后知诚之所为。知诚之所为者,然后知鬼神之情状。知鬼神之情状,然后可与语道。”
知及仁不守,知不行也。及守而不庄,不畅于四肢也。知仁庄而教不以礼,不发于事业也。知及,始也;动礼,终焉。君子成己成物之学备矣。
善思者如井,井不迁而泉至。故思不出其位,善思者夫。
甘泉子语杨生曰:“而知博约之义乎?观蜜之采采,则知博文矣。观蜜之酿而成,则知约礼矣。今之儒者,强记而冥行,其诸异乎颜氏之子之博约矣。”或曰:“博约拟诸采酿,尽矣乎?”曰:“否。夫彼,外物也。若夫博之,博我也,约之,约我也。我自有之也,乌乎外?”
蜾裸负螟蛉之子,封而祝之,久则肖之,其气质之变化也。犹乎异形也,而况于人之同类者乎!故古之善师者,相禅受以意,故能变,变则化。今之相师者,不虚以受,实以信,而欲变化以至于道也,不亦难乎!
或问:“道。”曰:“于物物而求之。”他日有问道。曰:“合物物而求之。”门人惑。曰:“于物物而求之,其小者也。合物物而求之,其大者也。”他日又有问者,则告之曰:“于物物之中,合物物之中而求之。夫中也者,道也。知小而不知大者,不足以语全;知大而不知小者,不足以语分;知小大而不知中,可与语器,不可以语道。夫知小大道器之为一体,则几矣。”
或问:“学何学矣?”曰:“学乎天地与我一者也。”“何谓一?”曰:“宇宙内其有二乎?二焉,息矣。知宇宙间一我与天地也,故君子法之以自强不息。是故家国天下之事,无一而非性也。”
或曰:“请学何学?”曰:“其大学乎!”曰:“有要乎?”曰:“有,止至善为要。”曰:“何先?”曰:“先知止而后定静安虑,是故以言乎止至善之功,至矣;以言乎天下国家之大,斯其要矣。故曰:“在格物。”物格而家国天下无余蕴矣,至矣,尽矣。其旨也微乎!”
甘泉子曰:“君子之志法乎天,行法乎地,其变化法乎四时,故能与天地并。志法乎天,故远而无外。天包乎地,行法乎地,故近而无遗。变化法乎四时,时而出之,故出而无穷。”
君子敬可以生仁,定可以生智,思可以生勇。夫能敬而后定,故定而不寂;能定而后思,故思而无邪。敬定思一也。仁不欲方,智不欲圆,勇不欲动。兼而有之,可与入道。
或问:“政。”曰:“在正身。天下国家与身一也,有一不知,不可谓之知性;有一不尽,不可谓之尽性。”
性也者,其天地之生生者乎!其于人心也,为生理。道也者,其生生之中正者乎!其于生理也,为中和。夫中正者,天之道也;中和者,人之道也。反是则辟焉戾焉,不足以为道,君子不道焉。
杨仕鸣问于甘泉子曰:“鸾也欲归与朋友共求田,而为之井,使耕于是,学于是,相亲让于是,以为世轨,可乎?”甘泉子曰:“善哉志!”或曰:“欲行王政而毋井田,可乎?曰:“田不分则民不均,民不均则富者侈,贫者困,贫者困则衣食不足,衣食不足则礼义不兴。虽有孝子慈孙,不能相保,不能相保则兵生,兵生而食不足,此灭亡之道也。故分田则衣食足而教可兴,兵藏于农而国可守,公入无军国之费,是以其君安富尊荣,而垂拱无为也。故一事而有三利者,分田之谓矣。”或曰:“行王政而毋学[校可乎?”曰:“]田以基之,教以成之,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相接以]礼而化于道,上下联属而不可解,和气致而天地位,此之谓盛德。”或曰:“欲毋封建也,可乎?”曰:“王者大公而无我。井田,公于民者也;封建,公于臣者也。未有公于下而下不公于上者也。天下大公谓之仁域。夫分而治之则专,专则民受其惠。此至仁之术也。”或曰:“欲毋肉刑也,可乎?”曰:“可则尧舜之仁为之矣。夫愚民,杀之而不见其形,则不知戒,戒而使远之,仁之术也。”
杨仕鸣问:“学存诸心矣,必求以养之者何?”甘泉子曰:“夫性根于中,其人之元气乎!其草木之根乎!人之元气必谷肉之气以养之,草木之根必培灌以养之。故天之生物也,鼓之雷霆,润之风雨,其养之者与其元气一也。况人之义理根于性,不学焉则息,息则不能生。生生不已,以至于光大也。故义理无内外。”
第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