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普遍都知道的有什么归纳法、演绎法,归纳是靠现成的材料把他集合起来,而演绎法则是由具体的事物推测到的新的结果。打个比方,今天,我们在团体和大礼堂讲演,就拿治病来说,某病用某药,某病用某药,都是清清楚楚。但为什么这就是猩红热,而不是虎列拉,不是疟疾,那就是因为我们知道病理生理,那我们就可以知道某部分损害了,就可以得出某种结果,就可以从旧的智识里得出新的结论。要做到这步,必须要有广博的智识。古人说,开卷有益。古人留下来的一些现成东西我们为什么不去求?不仅是自己本行内的智识要去求,即是不与本行相反的也要去求。王荆公说:“致其知而后识。”所以要博。墨子、老子的书,从前有些不能懂,到了嘉庆年间算学的传人知道里边也有算学,随后光学、力学传人,再以后逻辑学、经济学传人,才知道《墨子》里面也有光学,也有力学,以及逻辑学、经济学。越是知道得多,了解一个事物一个问题越深。
头脑简单的人,拿起一个问题很好解决,比方说社会不好,那干脆来个革命,容易得很,等到知道得多一点,他解决的方法也就来得精密。巴斯德,他是学有机化学,发明霉菌,研究得深了,那这一学问就牵涉到一切的学问上去,和生理学、地质学等等都可以发生关系。因为他博,所以蚕病了他可以治,酒酸了或醋不酸了,他也可以治,其实他并没有研究过蚕酒学,动物学家也许不能治他能治。据说牛顿发明“万有引力”,是因为见到苹果掉在地上,我们也都看见过苹果落在地上,可是我们没有发明“万有引力”。巴斯德说过(讲学问我总喜欢说到巴斯德):“在考查研究范围之内,机会,帮助有准备的心。”牛顿的心是有准备的,我们则没有准备。从前我看察尔斯的《世界史纲》,觉得内容太博,这里一个定理,那里一个证明,抓来就能应用,真是左右逢源,俯拾即是。其次,我们就要追求问题。一些有创造有发明的人,都是从追求问题而来。如果诸位说先生不给问题,你们要打倒先生,学校里没有设备供你们解决问题,你们要打倒学校。这是千对万对,我是非常赞成,就是因为追求问题是千对万对。
我举一个例,有一天我上庐山,领了一个小孩子,那小孩有七八岁。当时我带了一副骨牌,三十二张的骨牌,预备过五关消遣。那小孩就拿骨牌在那里接龙,他告诉我把三十二张骨牌接起来,一定一头是二,一头是五。我问他试过几回,他说试过几回,我一试,居然也如此,这就是能提出问题。宇宙间的问题,多得很,只要能提出问题,终究就能得到结果。自然骨牌的问题是很好解决,就是牌里面只有二头与五头是单数,其他都是双数。
问题发生,就得到新的发现,新的智识。有一次我给学生考逻辑学,我说,我只考你们一个问题,把过去你们以自己的经验解决了问题的一件事告诉我。其中一个答得很有意思。他晚上看小说,煤油灯忽然灭了,但是灯里面还有油,原因是灯带短吸不起油。这怎么办呢,小说不能看完。如果灯底下放两个铜子垫起来,煤油也仍是不会上来的。他后来忽然想起从前学校里讲过煤油是比水轻,所以他就在里边灌上水,油跑到上面,灯带吸着油,小说看完了。这就是从实际里提出问题得到的新学问。所以无论是学工业、学农业、学经济,第一就是提出问题,第二就是提出许多假定的解决,第三就提出假定解决人(甲、乙、丙),最后求得证实。如果你不能从旧的里面得出新的东西来,以前所学即是无用。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就如我说煤油灯这一个故事。
最后还要说一点,书本子的路,我现在觉得是走不通了,那只能给少数的人,作文学,作历史用的,我们现在所缺的,是动手。报纸上宣传着学校里要取消文科、法科,那不过是纸上谈兵,事实上办不到,如果能够办到,我是非常赞成,我们宁可能够打钉打铁。目不识丁,不要紧,只是在书堆里钻,在纸堆里钻,就只能作作像。我胡适之这样的考据家,一点用没有。中国学问并不是比外国人差,其实也很精密,可是中国的顾亭林等学者在那里考证音韵,为了考证古时这个字读这个音不是读那个音,不惜举上一百六十七个例!可是外国牛顿,他们都在注意苹果掉地,在发明望远镜、显微镜,看天看地,看大看到无穷,看小也看到无穷,能和宇宙间的事物混作一片,那才是作学问的真方法。
到这里差不多讲完了。在上面我举了培根所说的三个畜生,这里我再加上一对畜生,来比方治学的方法。你们都知道龟兔赛跑的故事,兔子虽然有天才,却不能像乌龟那样拼命的爬,所以达到目的的是乌龟而不是兔子。治学的方法也是如此,宁可我们没有天才拼命的努力,不可自恃天才去睡一大觉,宁可我们作乌龟,却不可去当兔子。所以我们的口号是:“兔子学不得,乌龟可学也!”自然最好是能够龟兔合而为一。
读书的习惯重于方法
读书会进行的步骤,也可以说是采取的方式大概不外三种:
第一种是大家共同选定一本书来读,然后互相交换自己的心得及感想。
第二种是由下往上的自动方式,就是先由会员共同选定某一个专题,限定范围,再由指导者按此范围拟定详细节目,指定参考书籍。每人须于一定期限内作成报告。
第三种是先由导师拟定许多题目,再由各会员任意选定。研究完毕后写成报告。
至于读书的方法我已经讲了十多年,不过在目前我觉到读书全凭先养成好读书的习惯。读书无捷径,是没有什么简便省力的方法可言的。读书的习惯可分为:一是勤,二是慎,三是谦。
勤苦耐劳是成功的基础,做学问更不能欺己欺人,所以非勤不可。其次谨慎小心也是很重要的,清代的汉学家著名的如高邮王氏父子,段茂堂等的成功,都是遇事不肯轻易放过,旁人看不见的自己便可看见了。如今的放大几千万倍的显微镜,也不过想把从前看不见的东西现在都看见罢了。谦就是态度的谦虚,自己万不可先存一点成见,总要不分地域门户,一概虚心的加以考察后,再决定取舍。这三点都是很要紧的。
其次还有个买书的习惯也是必要的,闲时可多往书摊上逛逛,无论什么书都要去摸一摸,你的兴趣就是凭你伸手乱摸后才知道的。图书馆里虽有许多的书供你参考,然而这是不够的。因为你想往上圈画一下都不能,更不能随便的批写。所以至少像对于自己所学的有关的几本必备书籍,无论如何,就是少买一双皮鞋,这些书是非买不可的。
青年人要读书,不必先谈方法,要紧的是先养成好读书、好买书的习惯。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