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上〕雨歇云头点。蝉多枝上声。江关逢溽暑无地避炎蒸。自家乃张知府院子王安是也。俺老爷因赴任金陵。恐城中炎热。着我先在城外寻个僧房道院。洗澡乘凉。叫我不要说出官府。假说是个相公。行到此间。前面有个寺院。上写来建女真观。且是清幽。不免径入。有人在此么。〔净香公上〕地远红尘飞不到。松关鹤唳有人来。客官稽首。〔末〕老人家拜揖。〔净〕何处到此。〔末〕有位河南相公到此游学。欲借上方乘凉洗澡。安歇数宵少避炎热。自当酬谢。〔净〕既是远来相公。待我通报观主。你去请来。
金珑璁〔老旦上〕洪炉谁大冶。煑乾坤烈火难遮。松影下避炎热。对南薰方打叠。且高卧南柯蚁穴。谁到此又传接。
〔长相思〕昼垂帘。夜垂帘。三炷清香佛座烟。心闲身亦闲。昼幽然。夜幽然。竹下清风琴上弦。龙团身自煎。何人到此。〔净〕有事禀上河南一位相公。欲借闲房。安宿数宵。房金重谢。不知容否。〔老旦〕我们出家的当以慈悲为念。方便为门。有何不容。来时通报。〔净〕知道了。
清平乐〔外于湖上〕炎辉飞鞚。汗湿征衣重。静院风回松影动。星槎互入仙宫。
花径阴阴长绿苔。朱扉隐隐竹门开。仙家亭馆无人到。应问渔郎何处来。〔末〕此处就是。〔外〕快通报。〔老旦〕相公稽首。〔外〕观主拜揖。〔外背云〕王安。这观主半老佳人。琼姿玉立。好一似雨过樱桃。隔年老酒。意味自佳。快到寓取香绢来送观主。〔末〕理会得。香焚金篆火。绢翦白霞绡。〔下老旦〕女童办茶。来供佳客。〔小旦上〕竹密茶烟湿。松多客座清。茶在此。〔奉茶科老旦〕敢问相公仙乡何处。尊姓大名。
锁南枝〔外〕河南郡是故园。王通姓名曾选元。〔老旦〕失敬失敬。原来是位秋元。〔外〕游学泛吴船。寻闲到禅院。蒙下榻有缘。更欲借莲池濯凡念。
敢问观主出家几年。经历春秋多少。
前腔〔老旦〕离家舍今有年。五旬虚度尘世间。〔外〕高姓祖居。〔老旦〕法成家姓潘。和州历阳县。〔外〕这观是何年盖造的。〔老旦〕唐高祖创善缘。久崩颓是我重建。
前腔〔旦上〕穿萝径进鹤轩。我把秋波偷转屏后边。何处客临轩。敛衽且相见。相公稽首。〔外〕仙姑拜揖。〔旦〕师父稽首。此间相公何来。〔老旦〕此位是河南秋元王相公。他放桌入桃源。投栖过庭院。〔旦〕相公请坐。〔外〕好一位仙姑。也在此出家。〔旦〕念蒲柳甘弃捐。媿荒凉何因款刘阮。
〔净上〕陈师父。悟真庵王师兄送贴佛金来。立候相见。特通报〔旦〕相公。小房有客。不得奉陪。才逐飞花来别院。又随芳草下闲庭。〔下外〕适见姑姑。敢是一个神仙。
前腔〔老旦〕他是人间种休猜做天上仙。〔外〕敢问他高姓法名青春多少。〔老旦〕妙常姓陈方幼年。〔外〕敢是高徒。〔老旦〕是我愚徒。他潇洒出尘凡。〔外〕敢是同房。〔老旦〕禅居在别院。他是金茎露玉井莲。不是照凌波梦中见。
天色已晚。请过清芬轩。少献晚斋。〔净〕汤已烧下。请相公洗澡。〔外〕避暑到仙家。香烹丹灶茶〔老旦〕坐深松树下。日影已西斜。香公小心伏事相公。〔下外〕多谢多谢。〔外吊场〕香公。你多少年纪了。〔净作聋科外〕多少年纪。〔净〕我八十三岁。〔外〕在此几多年。〔净〕在此三十余年。〔外〕身上衣服谁管。〔净〕但得茶饭不缺足矣。那讨衣服。〔外〕王安那里。〔末〕小人伺候。〔外〕快取两疋布来。送香公做衣服穿。〔末〕知道了。布在此。〔外〕香公收下。王安回避。〔净〕多谢相公。〔外〕我问你。适才小道姑。他出家几年了。〔净〕多承布施。如今说起话长。你定要问出子眼。不要管他。请去洗澡。〔外〕你说与我知道。还有好处。〔净〕这等千个好处。到不如一个见领笑留。这道姑叫做陈妙常。年方一十七岁。他父在日。官拜开封府丞。靖康兵乱。母子逃难分离。以此投庵出家。〔外〕他房在那里。〔净〕直在西首尽头。白云堂下就是。请相公洗澡安宿。
〔外〕溪溜合松声。残霞弄晚晴。
〔净〕要知今日话。难尽此时情。
依亲
定风波〔外上〕日染娇红云染绿。温泉晚试新妆束。〔老旦上〕朵朵谁教香翦玉。轻盈潇洒。怕逐风飘泊。
〔外〕夫人。你看孩儿方去。时序易迁。凉亭池上。荷花又早开成云锦。可喜可爱。〔老旦〕妾身夜来分付丫嬛办酒。与相公赏花。未知完否。〔外〕既有酒。将过来。〔老旦〕丫嬛那里。〔丑上〕来了。亭覆琅玕绿。杯倾菡萏红。酒在此间。〔外〕夫人。你看红蕖紫萼生芳浦。醉扶落日。娇颤杨家女。额点胭脂心带苦。西风岂是怜香主。〔老旦〕怕听夜半池塘雨。漂泊红妆知几许。晓看风送木兰舟。愁断柔肠惜游子。
园林好〔外〕看天机锦云暗香。喜玉宇风摇艳妆。照水轻盈娇样。似越女出潇湘。似神女赴高唐。
江儿水〔老旦〕月坠胭脂冷。风摇翡翠狂。人归何处菱歌唱。银塘暮雨空凝望。儿郎貌比花相像。隔绝白云青嶂。把酒樽前。不觉玉泪临风惆怅。
步步娇〔净末上〕离人去国愁孤往。长途倦足行不上。〔净〕陈旺。潘亲家家中到也未。蒹葭倚傍在何方。〔末〕前村就是他门巷。〔净〕拭泪整残妆。不知他们肯认我穷形状。
老身陈母是也。因遭兵火。与女孩儿拆散。无处栖身。只得同院子远奔潘亲家家中相依。院子。他家在何处。〔末〕迤逦行来。想是在这个村坊。男女数年不来。一时忘了。待我问一声村上大哥。潘老爹家在何处。〔内应科〕前面大门楼就是。〔末〕多谢了。
不是路〔净〕你试问行藏。先进他家要酌量。你去和他讲。孤穷姻戚来相傍。〔末〕知道了。到华堂。殷懃顿首来投上。〔外〕起来。你是谁人到此。〔末〕欲说交颐泪两行。小人是陈家陈旺。〔老旦〕正是陈亲家的旺官。亲母安否如何。〔末〕言之不尽。他们亲自到门墙。〔老旦〕为何到此。莫非谎说。〔末〕敢为虚诳。敢为虚诳。
前腔〔外老旦〕急走趋跄。迎候尊亲入草堂。深深拜。匆匆相接愧怆惶。〔净〕泪汪汪。故园兵火遭蜂嚷。膝下娇儿失雁行。孤身无倚。远投玉树怜飘荡。敢叨恩养。敢叨恩养。
〔老旦〕亲母请坐。且自定息。细说一番。
剔银灯〔净〕骤然起兵戈扰攘。卷尘飞东奔西撞。娇儿拆散知何往。待寻取那知去向。〔合〕思量。孤身女娘。平白地分开虎狼。
前腔〔外老旦作悲科〕我媳妇孤身在那方。痛杀我梦劳魂想。变中幸得亲无恙。权且柴门村巷。
〔合前净〕令郎公子为何不见。
〔老旦〕堂前游子赴春闱。两月音书未见归。
〔外〕今夜灯前添旧恨。〔净〕思儿念女泪双垂。
谭经
临江仙〔旦上〕松风惊枕簟。琴牕人坐壶天。〔净丑小旦扮道姑上〕昼长日赤苦烦煎。看荷来水殿。追燕入湘帘。
〔旦〕钟磬草堂深。解箨森森笋作林。〔净丑小旦〕燕子双飞来复去。难禁。满腔心事对谁云。〔众〕陈姑稽首。〔旦〕众师兄到来。请坐。〔丑〕陈姑。昼长人静。重门难守。钱财竟没来方。酒食何曾入口。夜间番来覆去思量。我也管不得出乖露丑。〔旦〕师兄。你说那里话。我与你苦守清规。谨遵教指。终成正果。今日无事。群集在此。不免请师父出来。谈经说法。洗濯尘心。有何不可。〔小旦〕正是正是去请。〔净阻科〕不要去请。我没工夫听经。适才报恩寺桂公约我施主人家看经。回来牀上一话。我自要去了事。〔旦〕休得闲说。快请师父来。〔小旦〕众徒弟请师父出来讲经则个。〔老旦〕来了。
好事近〔老旦〕花影上帘栊。毕竟非色非空。闭关方自坐圜中。又请谈经说颂。
〔众〕师父稽首。〔老旦〕徒弟们到来。今日请老身出来。要讲何经。〔旦〕众徒弟闲暇。欲听法华旨要。以此洗心焚香伺候。〔老旦〕善哉善哉。此经非同别典。乃我西方祖师洪开方便。普度含灵。分品二十八门。解救百千万劫。真个是字字慈航。行行彼岸。故云假饶造罪如山重。不须妙法两三行。你们听我讲说。
梁州序禅机玄妙。法流净土。一似莲开朵朵。天空云净。真如月印秋波。二十八□妙品。普度群迷。五蕴三支苦。行行开孽镜。你须把孽根磨。早办慈航出爱河。〔合众合掌科〕蒙指点。当参悟。免沉沦万劫千回堕。齐合掌念弥陀。
前腔〔旦〕芳心冰洁。翠钿尘锁。怪胭脂把人耽误。蜂喧蝶嚷。春愁不上眉窝。〔作背科〕暗想分中恩爱。月下姻缘。不知曾了相思簿。身如黄叶舞。逐流波。老去流年竟若何。〔合前〕
前腔〔净丑〕叹浮生尽着尘疴。逐飞丸朝朝暮暮。看镜中消息。素改婆娑。我把芳年虚度。老大蹉跎。衣食浑无措。空门来托钵。做尼姑。也只是当年没奈何。〔合前〕
前腔〔小旦〕笑狂生直恁奔波。这妙法眼前因果。悟无明无着。梦想全无。你偏恋那火宅煎熬。幻海沦胥。忘却来生路。是非钟磬外。白云孤。一卷经销香一炉。
〔合前老旦〕众徒弟们。在此把这讲过经卷。细玩佛意。不可虚度我去打坐片时。〔众〕请师父自便。〔老旦〕坐深人境寂。钟鼓又黄昏。香公。烧佛前晚香。琉璃内添上油。不可忘了。〔内应科〕哓得。〔下旦〕列位师兄。听了半日。身体疲倦。我们松棚下闲玩一番。多少是好。〔众〕使得使得。〔旦〕你看一轮明月。斜挂松梢。万籁无声。花阴满砌。可爱人也。〔净〕真个可爱可爱。只少四个丈夫同赏新篁池阁。〔众〕休得取笑。〔净〕尼姑尼姑。原有丈夫。只要趁些钱财。来带这顶毗卢。
节节高〔旦〕冰轮映碧萝。晚凉多。一声钟磬禅堂暮。松阴坐。展素罗。藤牀卧。天街几点流萤度。〔净小旦〕久闻陈姑弹得好琴。求听一曲。女童取琴过来。〔旦理琴科〕试操玉露。污耳污耳。欲听瑶琴月下弹。彩云暗逐飞琼度。
〔外〕玉鉴银光散不收。红亭花老似含羞。风来借得些儿便。一曲琴声何处幽。小生步月闲吟。忽听琴声清婉。俨若白鹤冲霄。青鸾逸驾之韵。不免上前再听一番。呀。此处角门半开。挨身进去。〔做看科〕原来松棚之下。陈姑与众姑弹琴。可爱可爱。〔众〕方才弹得绝妙。再弹一曲如何。〔旦〕使得。
前腔〔众〕天风荡玉珂。泻银河。凉生玉指声凄楚。哀如诉。惹恨多。牵愁大。玉盘倒影穿帘幕。〔外作听科旦〕为何琴弦急绝。敢是有人盗听。〔众〕这里那得人来。〔旦〕空门虽是隔红尘。怕花阴深处人藏躲。
〔净丑小旦〕夜深了。我等吿回罢。〔旦〕如此多慢了。〔净小旦〕避暑过南轩。人归月满天。〔旦〕莫教春树鸟。惊起日高眠。〔下外〕美哉乐哉。天下有此绝色。岂不是仙人掌上飞来玉真宫中谪下。可惜投入空门。不免乘月题诗粉墙上。聊寄离情。仙姑明日经过。必然看见。王安那里。〔末〕才做故乡梦。又听主人声有何分付。〔外〕快取文房四宝过来。〔末〕知道了。〔取科外写科〕一曲霓裳香雾薄。夜深偷向月中看。分明人坐天香窟。何事空门虚合欢。〔放笔科〕
尾新诗怎得人酬和。天大样相思害我。诗诗。千万做一个媒儿勾引他。
闲亭吟罢露华浓。相见浑如一梦中。
玉漏敲残花外月。金徽听彻柳边风。